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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自己去了一座军港，认识了很多朋友。
天真活泼的上司，不苟言笑的副官，推心置腹的同僚。
突如其来的变故，难为情的换装，危险的战场。
傻乎乎地冲进战壕里，傻乎乎地撤退，傻乎乎地一头撞进敌人的怀里。
和敌人领袖谈笑风生，和敌人领袖畅谈理想，和敌人领袖参观战俘营……
回家。
拥抱家人。
有些莫名其妙地真实，仿佛真的没有签下签名，只是去量产舰队当了个参谋，然后跟北盟的起义军划水式地打了一场仗。
好像睁开眼前还在苦恼怎么回应上司的小情愫，还在考虑怎样联系牺牲同僚的家人，还在思索万一哪天被改造成人形战舰了该采取哪些对策。
睁开眼后，一切就消散了。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庞，熙熙攘攘的身影……变淡，变远。只剩那些人的声音，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
纳尔……
纳尔……
纳尔·菲力克……
急切地，悲伤地，像是挽留，又像是哀悼。
也像是催促，像是召唤……
究竟是什么呢？
视线聚焦。
模糊的脸庞，清晰的天花板。
是熟悉的……
脸也是熟悉的。
“还不起床？”
俯身的人影往后靠了些，嫌弃地数落起她来。“大中午的也要睡那么死，叫你那么久都不起床。”
她揉了揉眼睛，侧过身来用手肘支起腰。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好困，好想睡觉。”她习惯性地撩起遮住视线的一撮刘海，突然发现视野好像变开阔了些。
又转身看了眼床边站着的海娜。
“感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谁关心你梦到谁了，快点起床。晚饭做好了。哼。”妹妹“哼”了一声就要离开，却被纳尔叫住。
“等等？晚饭？不是中午吗？”
“你还好意思说？中午饭都不吃，就回房间睡觉，要不是人家外派事务员有理有据，我都会把你丢出去呢。像丢垃圾一样。死睡鬼、睡死鬼”
“……”
是个桀骜不驯的妹妹呢……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呢……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果然已经是黄昏。
柏林的……美好黄昏呢……
总感觉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朦朦胧胧似懂又非懂，有些难受。
那就来个亲切的拥抱治愈一下吧！
她跳下床，穿上鞋追到海娜背后，伸出手将妹妹揽在了怀里。
“诶？”
面对突然的情况，海娜十分慌张。“你……干什么？松手……”
纳尔很识相地放开手。嗔怒的海娜回头瞪了她一眼，就跑下楼了。
这次的反应很奇怪呀……以往都是……
忽然想起来。自从长大后就一次也没抱过妹妹了。
都有一段不算远、但也算不上近的距离在中间隔开呢。
……
晚餐很丰盛。比起失败的回家行动那一次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塔路拉德还做了她最爱吃的酸菜肘子——还在哈伯府的时候，她就惦记着这道菜了。劳拉姐做的虽然好吃，但是却缺失了某种味道。
今天，此处，由塔路拉德补完。
幸福感几乎要满溢而出。泛着油光的嘴唇自然地上翘，红润得像是樱桃。
只是她没注意到，旁边的海娜面无表情，对面的塔路拉德满脸忧愁。
整张餐桌上只有自己是幸福着的……倒不如说，她那满溢而出的幸福，没能感染身旁和身前的人。
这意味着她的幸福到此为止了。
看大家都吃完了，海娜主动站起。“我去洗碗吧。”
“等下先。”塔路拉德叫住海娜。“洗碗先放着，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纳尔好奇地将目光转回对面。
海娜也坐回椅子上。
“妈妈没工作了。”
“……”
“……”
光明路43号的这一家三口，拥有两名成年劳动力，一名未成年劳动力。家庭的收入来源理应是两名成年劳动力的工作薪酬。
只是目前这个家庭的人口构成不太合理。缺少健壮的成年男性——也就缺少了主要收入来源。之前的收入来源是塔路拉德小姐任职纺织厂所发放薪酬，和年金支取的流通货币。年金过期后，收入来源便只有塔路拉德薪酬这一个。
海娜学费暂时不提，日常开支还是够用的。而且实在不行海娜那边还有休学选项，可以等上一年，家里有足够的积蓄再继续学业。
只是现在，连塔路拉德的工作都没了。
家里彻底没了收入来源。
“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嘛……妈你这么心灵手巧，再找份纺织厂的工作肯定不难吧……”纳尔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海娜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只是工作没了。”塔路拉德扶住额头。“你离开的那一个半月，我和海娜一直都在找你。为了这件事，我和海娜跑了不少地方。她的暑假规划被搅得一团糟，而我也请了很多、很多天假……”
“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我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我在出勤率不足30%的情况下，私下跑去和生产经理商量，说明我们家的情况，恳求他不要扣完我的工资。“
“结果便是——我被从纺织厂除名。同时，我的简历被挂上了黑名单。”
“很难……再找到工作了。”
塔路拉德放下手，双眸凝视桌面，眉间凝固着忧愁。
纳尔的眼神也凝重了些，“没关系，我也可以工作……”但转念一想，她的身份证好像报废了，于是改口成“打工”。
“我去一些支持兼职岗位的地方打工也可以嘛。虽然兼职工时少，工资比较低，但是我可以打两份……甚至三份工！这样就和正常的工作收入差不多了。”纳尔提出了解决办法。
海娜此时也开了口。“我也可以打工。”
“这样日常开销的缺口就能够补全……”纳尔握紧了手。“还有海娜的学费……”
“我可以休学一年。”海娜很无所谓地说。“反正升上高三我也跟不上教学进度，等到高四一样考不上军事学院。不如先休学一年，省点学费。”
纳尔接着道：“这样经济问题就解决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攒够学费，或者等您重新找到工作。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至于笨蛋哥哥……笨蛋姐姐的身份证明问题，可以用我的学生证解决。明天姐姐先在家里待着，我出去做兼职。因为做过一次之后就不需要用学生证登记了，后天我再把学生证给姐姐，她去做兼职，这样问题就能够解决了。”海娜补充了计划中的漏洞。
“妈妈，没了工作不要紧。我们也能为家里承担。”
几滴眼泪悄然从塔路拉德的眼角滑落。“对不起……纳尔……海娜……明明你们都还是上学的年纪……却要为了支撑这个家出去工作……是我太没用了……没能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
塔路拉德轻轻啜泣着。眉间凝固的忧愁也悄然融化成了泪水，汇聚在下巴，滴落在桌上。
“哥……姐姐比较怕生，今晚我去附近打听一下有没有日结的兼职。”
“我等会把家里的家务都做了，今晚就不用您麻烦这些了。”
两姐妹默契地起身，扶住母亲的身体。“您这段时间太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
房间里，塔路拉德揩净泪痕，面对墙上挂着的十字架，跪在地上，十指相扣，闭目低头。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
厨房外，纳尔擦了擦汗水，把最后一个碗放回壁橱里。
“呼……做起家务来愈发得心应手了呢……接下来是扫地拖地……不过劳拉姐干那么多都不会累的吗……好神奇。”
……
夜幕中，海娜仰望夜空亮起的第一颗星，顺手重新扎了头发。
“要不要告诉她们呢。那件事情……啊……暂时不要说吧。反正还有几天。”
孤星照耀着柏林，也照耀着她们的心。等夜深一些，繁星就会显现。更深一些，月亮便会升起。
希望总是有的，未来一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