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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礼拜二午睡时刻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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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过道中时的感觉就像在蛛网中前进一样。吴三山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他们三个人的身上集中过来,沿途上不管是谁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身上看。
  这么说明HQ已经把消息通知到每一个人了。平常——平常谁闲着没事会去关注路上的人是谁啊?带着警惕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落在女人身上,也微微刺痛了他。
  女人把一切都视若无物,她端庄地跟随在吴三山和董青的身后,像女王在骑士的陪同下巡视自己的领地。她面部紧绷,视线不住在四下探索。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从身旁匆匆跑过,手枪极其明显地挂在外侧,变相说明他们的身份并不只工作人员那么简单。
  趁着女人不注意的时候两个看起来坐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学员突然抬起头看向吴三山和董青,稍微偏头向他们展示自己耳中的蓝牙耳机。然后吴三山看到他们手中一直持有手枪,被刻意掩盖在女人看不见的角落。
  一切都显得诡异。女人身着一件灰蒙蒙的笼罩全身的布袍,脚上也没有鞋,仅仅只是用布在脚背上和脚底下来回制造了一个还不到三厘米厚的垫面来充当一双褴褛的鞋,极不体面,手无寸铁。而在她身旁的那些人却一个个地全副武装,所穿所用所使都是一整个文明经历千年乃至万年所集中在当代而凝聚出的精华。
  就像古代人穿越到了现代。费解的是,正在恐惧的却是那些武器装备精良的人:如同大象在害怕蚂蚁,雄狮在恐惧老鼠。场面中最为弱小的人反而成为了最被人畏惧之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们这儿很漂亮,很整洁。”伊娃突然对吴三山说,“干净得就像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您以前……工作的地方?”
  “十几年前……不,可能有二十年了吧。”女人眼中闪烁着不带一丝怀念的追忆,“当时政策稍有宽松。我当时和我丈夫一起在摩苏沙尔国立大学工作,我担任他的助教。”
  “我们也是学生。”吴三山向伊娃报以尽可能温和的笑容。
  “学生?”伊娃打量着四周的学员们,“你们是哪里人?东瀛人?”
  “华夏人。”
  “华夏人啊……”伊娃瞳孔深处的冷漠减少了微不足道的微末,但吴三山明确地看清了她眼底反射着海的悲伤的泓光,海底隐没着不可见的深渊。
  “您……看上去……知识丰富。”吴三山尽可能地去恭维她,但女人并没有因此给他一个笑脸或者是任何可以表达出善意的行为,她的表情像是始终试图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波动的表面上的平静。
  形如面具。
  “我和我丈夫尚未结婚的时候去了鹿特丹,我在那里完成了为期三年的大学课程学习。”伊娃回答他,“这是我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之一。”
  又有几个人从他们面前跑过,携带着步枪,但没有带头盔,他们脸上的倦意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散去。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刻意来到这里的,而是接受了某个任务之后途经这里。他们似乎是对这里出现了一个外人感到困惑,有一个人停了下来,又被身旁玲珑的少女推走。
  伊娃的目光在那对未有停留多久的人儿身上留下眷顾,然后向前。吴三山稍微挡住她的行进步伐,向她说道:“抱歉,我们接下来已经该往那一边下了。”
  他轻轻指向左边,避免身体接触,保持礼节。女人轻点颔首,向右摆动步伐。
  在她离开的时候整条走廊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武器从暗秘中取出武器收回,枪械上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吴三山不知道自己周边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对此有一些隐隐地了解。接下来的路途要经过机场,天空略有一丝云彩,在水泥地面上投出并不明显的阴影。白日里吹的多是陆风,自西向东拂过机场,一段时间之后它又会带着水汽归来。
  “请您等待我们一下。”吴三山轻轻说,开始在耳机里传递信息。一直在伊娃身后的董青从伊娃走入基地到现在也都没有说过话,一是他们之间语言不通,二是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伊娃身上。
  就像他的手一直在手枪上一样。说到底他还是在忌惮女人,他不敢去赌。
  机场的工作小车很快开了过来把三人载起。近期周期局势和治安都不太稳定,机场轮流有无人机和直升机起飞,地勤人员工作压力很大。
  小车上有一股浓厚的机油味,挥之不去,让人感到不适。吴三山抽了抽鼻子,看向伊娃,她的脸就像老树表皮死死纠起的表皮,不管是遇到什么都不会产生变化,她的胸口起伏一开始很小,甚至不仔细去看的话都会以为她停止了呼吸,已然是一个死人。
  仅仅只是在基地中转半圈对于一辆小车来说顶多是两分钟的事情,微不足道。
  女人待在车上迟迟不肯下来,凝望着眼前的房区。空洞的瞳孔中底部有泉水涌动,却又没有从眼眶中落出。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可她身上有一股凝聚起来的气势缓慢地消散了,像戈壁滩上的巨石经历长期风化中逐渐碎裂。被加速的过程重现在吴三山面前,一瞬间面前的女人就枯槁而脆弱,衰老而无力,就像是女王终于承受不了身上承担的压力,轰然倒下,人们终于看清那长期被隐藏的瘦骨。
  相隔不远,他听见胸膛里那颗衰老的心脏在拼尽全力地搏动。笼罩在心脏外的躯壳依旧驻留在小车的坐椅上,司机困惑地转过头看着这个目前移留在座位上的唯一乘客,她就像一个周末出门买菜的老太太,通过这辆车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您……”
  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尽可能地以稳定的步伐走下车,她的手却在表现出肉眼可见的颤动,一直到她将双手握成拳头也没能停下来。
  “这边。”
  看到她这副样子吴三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她身上望到了老年的腐朽、母亲的悲凉和独身的凄苦,这些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他又怎么敢自作评价?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神明的捉弄,尽管这是他一向否决的事情。两次在战区的荏苒已经几乎把他变成一个怀疑主义者了。
  在脱离了绝大部分人的视线之后女人的腰和背又弯了下来,像被狂风击倒的老树,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或许她刚刚的一切都是故作坚强,扮给所有人看的,如今离开了主要活动区之后这份伪装也已经把她残余的力气消耗殆尽。
  或许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曾在鹿特丹接受过高等教育,那即是知识给予她的尊严,让她在如此落魄和悲伤的时节里镇定自若,维系着她的灵魂。
  吴三山和董青都没有告诉她路在何方,可她像是曾经来过这里一样,自发地寻到路径。女人停在一扇门前,没有回头,却在发问:“是这儿,对不对?”
  她的声音在发颤。
  “是,是的。”吴三山咬咬牙还是应下,他走上前到达门前,先女人一步把门叩响:“有人在吗?”
  “有人有人。”室内的人赶忙应道,显然已是等候已久,他将门一整个打开以便于两人可以同时进入。
  “许山。”
  “吴三山。”
  握手之后许山找出签字簿和笔:“先签个名字吧,然后在后面的地方写一下时间。至于那边两个人”许山指了指角落里的两名学员,“不用管,工程师,来检修的就当没看到就行。”
  “好了。”吴三山把签字簿和笔交还给许山,他看了一眼伊娃,她正在怔怔地盯着冷藏室,眼神直勾勾得吓人。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于是他问道。
  “马上就好,里面已经准备好了。”许山低头整理东西,“现在好了。走吧。”
  吴三山还没来得及对伊娃说话她就已经自己跟了上去,像是许山才是那个她一开始跟随进来的人。吴三山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她。尽可能地跟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地跟着她。
  进入冷库的瞬间吴三山全身一颤,以他身上的秋季衣物来说房间里将近零摄氏度左右的气温让他感到严重的不适,牙齿本能地想要打战,他用力一咬强行止住。
  中央的床被白布覆盖,白布被无影灯照出凄惨的冷光。室内还有一些白雾沉落在地板附件,脚底生寒。
  “应该是了吧。”许山轻轻揭开白布,动作轻柔,似乎是不想再惊醒白布之下不再醒来的男人。长期待在冷库之后尸体嘴唇发青,脸色白得吓人,皮肤底下却似乎有漆黑在流动。他的头发、眉毛和嘴唇上都残余着还未完全褪散开来的冻霜,一点一点化为细水向周边流下,早已僵硬的皮肤被润湿后看起来就像张在人偶面上的画皮。
  他清楚地看到伊娃像被雷击一样抖动了一下,她抖动一下,双腿曲了起来,就像士兵听到了号声想要去冲锋一样。但她又马上停止了自己的冲刺,步伐缓慢中带着令人感到可怜的夸张,让人担心下一刻她是不是就会在一声“扑通”当中落在地面上;这令人惊异的冲锋还未持续了半秒就给她自己停止下来,她颤巍巍地抬起手,好像隔着空气在抚摸儿子的脸庞。
  许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伊娃并没有注意到偷偷离开的许山,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儿子身上。
  她的手终于落了下去。吴三山看着伊娃的右手,想象着手上此时所体会到的冰冷,那些彻夜的寒气凝结在皮肤上,摸上去就像在直接抚摸一块冰。
  “我告诉过他不要去偷东西的;他太饿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我的话。”
  伊娃把双手都轻抚在穆莱的脸颊上,抚平他脸上的皱纹,抚去在脸上堆起的小小冰渣。
  “他说他忍了太久了,终于忍不下去了。他觉得神至少会给他这么一点幸运,我没有能拦住他……”
  她重复着这个动作,重复着,重复着。她一次又一次重复最简单的动作,踮起脚弯下腰,被遮住的地方和所有太阳找不到的地方一样,一片阴影。
  呼吸声变得不同,她在哭泣,只是咬住嘴唇使得自己不会发出声音。她就像冰山一样把绝大部分的悲伤都藏在海面下,可那剩余十分之一依旧让人远远看到,更让人想象到了海面下的那份庞大。
  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为了见儿子尸骸孤身一人进入陌生危险的母亲。她不是什么其他身份的人,她仅仅只是一个母亲。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一种共情带来的悲哀让吴三山心情复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伊娃走了回来,径自地向着门口:“我们走吧。”
  “我……我很抱歉。”
  “你们没错。”伊娃没有停顿,她甚至没有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但其实我们也没有。”
  “今日无事。”
  不远处的工程师在他的工作记录上记录了这么一句话,和路易十六在1789年7月14日的那句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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