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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马克西姆一剑精准地击中冬青的手部,
“初步体验到统治的困难了?”
仅就剑术而言,马克西姆带来的压迫感远胜于塔露拉。这个老人的力气并不大,但是每一剑都能恰到好处地击中冬青的软肋,而冬青的反击却往往被弹开。他的步伐优雅、轻盈,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简直滴水不漏。
“迅捷剑盛行于伊比利亚和叙拉古,在乌萨斯堪称罕见。湼瓦山家族的第九代男爵,外号灰风的凯冯大人有幸得到了一块陨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之铸造为了一把迅捷剑,并将此剑命名为寒铁。”
马克西姆从容地移动着位置,并对冬青介绍说,
“自凯冯大人之后,历代湼瓦山男爵少有擅长迅捷剑术的,他们即便佩戴着寒铁,也往往只将之作为一种象征。除了……威廉大人,他很喜欢这把剑,并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对应的剑法。说起来,您知道如何面对复数的敌人吗?”
“复数的敌人?”
“没错。关键在于,同时只与一个人战斗。即便深陷重围之中也要利用对手之间的不配合,创造出单挑的机会。这个机会往往只有很短的几秒,但对迅捷剑来说也足够了。锁住、滑动……向上,刺!”
马克西姆的长剑越过冬青的防御架势,轻轻点在他的脖子上,旋即他又连人带剑一起转身,像是在与身后看不见的敌人在战斗。
“收拾完一个,就换下一个。不要试图力敌,也不要直来直去,否则您的体力会很快耗尽。多走弧线,熟用技巧。不要习惯性地待在原地!”
听到马克西姆的督促,冬青连忙学着他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调转位置,伺机突袭。
“做得好!步伐要稳,要快,还要流畅。”
马克西姆难得地发出一声赞许,
“您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绕树多练练……不,不要那么僵硬,迅捷剑的关键在于自然,找准自己的节奏,对。很好,继续……虽然的确是以刺击为主,但两侧开的刃也不是摆设,试着用它来砍我的手指……不要太刻意,刺与砍要有一个灵活的过渡。”
也许是马克西姆的教学水平太好了,冬青竟然逐渐能够跟上他的节奏了。但还没等冬青高兴一下,马克西姆便随即提高了自己的速度,保持在永远压冬青一头,又不至于碰不到的程度。
“今天您只要能掌握这么一点步伐的技巧就足够了。”
马克西姆在又一次陷入两把剑互相锁住的状态后说道,
“剑术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用过于心急。嗯……虽然您的剑术天赋尚不及威廉大人的百分之一,但毕竟还有术法上的造诣可以补足。更何况,您也不用每次都亲自冲锋陷阵,不过作为指挥官和士兵们待在一起还是有必要的,这对士气大有裨益。”
“您说得对。”
冬青抽回长剑,继而发动另一次进攻。
剑刃剑错,精铁啼鸣。
“顺带一提,您是怎么想的?关于统治这件事。”
马克西姆问道,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威廉说了他花了一辈子才找出答案,那么您呢?”
“我是怎么想的……”
皇帝也好,爵爷也罢,这群统治者里有好人吗?或许有,但“好的”统治者绝不会是好人。“好的”统治者知道体恤民力、不瞎折腾,甚至能开疆拓土、富国强兵。他可以仁慈、可以公正,但唯独不会是个好人。
即便是由起义者中出来的皇帝也称不上绝对的好人,号称“太原公子复出”、“沛上长者再生”的李自成不还是照样火并掉了罗汝才和袁时中,杀罗汝才尚可说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杀掉“道德标兵”袁时中就只是纯粹的权力斗争。
归根结底,人只要一坐上权力的椅子或者准备坐上去,就会变成另一种类人生物,这种生物称得上伟大,却无法用善良来形容。
仁君爱民,爱的是抽象的“人民”这一群体,因为不照顾“人民”的感受,他的椅子就会被掀翻。所以乌萨斯的先帝会发动改革、解放农奴,对底层老百姓做了很多突出贡献。但对于具体的某个百姓来说,皇帝又是冷酷无情的。你要是敢让他有一丁点不舒服,那收拾你大概也和碾死虫子没什么区别。
这些事冬青也看得很清楚,把他放到李自成的位置上,杀罗汝才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面对他欣赏的袁时中,大概也就是会多劝两遍,劝不动还是得下手。
现在的塔露拉可能是好人,但冬青肯定不是,他的道德标准一向是比较灵活的。要说冬青是什么坚定的革命者,那是抬举他了;要说他就是纯粹的野心家,那也有点过于侮辱野心家了。
穿越以来的这六个月,通过不断的造反实践,冬青也逐渐改变了初期对于乌萨斯帝国的国情研判。简单来说,在造反风格上,有从明末模式转化为元末模式的可能。
元末起义与明末起义最大的区别在于,元末义军往往在初期就能攻占重城建国称制,例如“天完帝”徐寿辉起义不到三个月就攻取湖广行省省城武昌,而明末起义则一直处于流动状态,攻破府城都是后来的事,直到最后才有建国之事。
明末的起义者用来学习统治经验的时间非常短暂,李自成同学自1643年才开始建立政权,到第二年就攻克北京,届时只有一百天的时间来准备清兵入关的究极大考。这倒不是明末农民军不知道建立政权的重要性,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明朝对于基层的控制力达到了历代之冠,在崇祯政权总崩溃之前都没有发生地方上的解体现象,因此李自成自打出了米脂,就得面对布政司、道、府、县的层层围剿,根本无法停留,只能采用流动作战。
冬青一开始判断的乌萨斯帝国局势,也是明末的情形。但这几个月,他亲眼见证的帝国官僚机构之拖沓、反应之迟钝,使他改变了这个想法。显然,乌萨斯帝国虽然经过了不完全的现代化,但由于以旧贵族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存在,使得帝国对基层的掌控力尚不及明朝,更接近于元朝的那种中央强势但地方群雄割据的情况。
因此,冬青意识到,整合军除了流窜天下之外,还有一条坐地称王的路线可行。在整合军发展达到一定的威胁程度之前,帝国甚至乐见于在控制力薄弱的远东有这么一支反贼,可以牵制贵族领主们的举动。反过来也是一样,夏洛子爵想与整合军合作,也无非是利用混乱局势光明正大地扩充力量,以待浑水摸鱼。
当然了,就算把战争与政治简化到地图填色游戏的程度,贫瘠的湼瓦山郡也不像一个合适的起步点。这也正是冬青不打算直接在湼瓦山郡建立政权,而是托管给自治团体的原因,他要从这片土地上尽可能地汲取养分,然后用它作为跳板,进入更为广阔的战略空间。
除此之外,冬青选择元末路线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军纪。
一般来说元末义军的军纪多好于明末义军的军纪,因为前者多占有稳固区域或者建立了统治的区域,比如天完政权治下,比如吴王张士诚领有的江浙一带,比如东路军毛贵控制下的山东根据地,再比如夏帝明玉珍治下的四川。他们都可以用税收代替劫掠,新政权的行政效率以及土地、经济政策也往往比旧王朝更好。
而一旦义军丧失了基本盘,被迫陷入流动作战,那么为了保证自身的生存,以及滚雪球壮大实力,一路劫掠过去基本是不可能避免的,比如远征高丽的红巾军,又比如天京陷落后的北上太平军余部。
整合军没有军饷,但是吃穿都富余,所以能让冬青施行对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国家都堪称“奢侈”的军纪。能越早建立根据地,就能减少一点老百姓的苦难。
人不可能总打顺风仗,整合军就是有了根据地说不定哪天也要被撵走,总得有饿肚子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吃饱的时候才是极少数。冬青执意要处决克里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趁着能抓军纪的时候狠抓一点,到时候还能留点惯性,不至于马上就退化为土匪。
但真要到了快饿死的地步,冬青的道德底线还是会自动往下挪一挪的。“饿死不掳掠”的那是岳家军,整合军可不敢碰瓷人家,顶多是从大户开始抢起,大户抢光了就轮到舞铲阶级兄弟了,最多是给人家留张欠条:
“老乡,整合军不白吃米。”
这样做当然不好受,但除了他也没人能做了。塔露拉还没完全成熟,冬青就得替她做坏人。尽管他本来的性格就是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但面对现实的考验,除了硬起心肠来别无他法。
有些时候,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原来的那个连鸡都没杀过的洛冬青到哪里去了?短短的几个月他就好似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正如人这一存在的某些基本要件一样。
冬青也想要住大豪斯、造战斧牛排,但他不能忍受他的战斧牛排建立在别人只能吃洋芋甚至挨饿的基础上。圣子常言,“不可在饥饿的狗面前进食”,更何况冻饿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