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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陈宅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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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员外、陈大老板的家,江成知道,正是整条玉华街上最为富美的两座大宅。
  刘员外本名刘富贵,今年六十又二,祖上便是布商大亨,传到他这一代,家业虽不如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目不识丁却喜好面子,只因听闻百姓背地里嘲讽自己“刘土财”,几十年前他花费数万两银子,从严小阁老手中买下了“员外”这一官衔,后又在县里广施恩泽,广湖县百姓卖他面子,这才一口一个“刘员外”地叫开了。
  虽然喜好面子,刘员外倒也有自知之明,买.官衔的时候与严小阁老有过交待,仅要员外之衔即可,不要员外之权,因此,吏部并无他的档案,正也因为如此,皇宫内阁几经易权,刘员外始终安然无恙。
  陈大老板也是做布匹生意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小小的广湖县怎能容下两位布商大亨?刘、陈二人的生意争斗不断,不过多数是刘员外找陈大老板的麻烦,只因陈大老板做过真正的员外,后来不愿参与朝廷的党派争斗才致仕回乡。刘员外对此很是嫉恨。
  尽管刘员外坚持不懈地找陈大老板麻烦,陈大老板始终不愿硬碰硬,能忍则忍,不能忍则改。用陈大老板的话说,便是为人不易,且行且珍惜,你要收生丝你便去收,我收成品丝绸便是,你要收丝绸你就去收,我收棉布便是,你要收棉布便去收,我改行为富贾定制衣裳便是。
  江成打算先去的陈大老板家。
  到门口,他没敢去正门敲门,毕竟舍身为欧阳青开脱的事已经传了开去,此时无论是谁,但凡与他有了交集,多半会被人抓住话柄。
  江成绕到后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抬手轻叩柴门,过不多时便有奴仆开门,见到站在门外的江成,当下吃了一惊,显然知道江成这人,而后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见四周不见人影,赶忙一把将他扯进院内。
  江成谦卑地拱手作揖,轻声道:“在下江成,有...”那奴仆神色惶惶,立时将他的话打断,“有什么有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里敲门!”奴仆虽然深居内院,欧阳青杀人一事实在过于轰动,县城之内无论男女老幼,茶余饭后皆在议论此事,整个县城闹得沸沸扬扬,奴仆有所知晓,也就不奇怪了。
  江成料定会碰钉子,先是长长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才说道:“我也是出于无奈,毕竟欧阳大哥与我有恩,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欧阳大哥被定罪处决。欧阳大哥的为人我知道,他尚且不愿踩死蚂蚁,又怎么会杀人全家?”
  奴仆面露愠相,纵使在陈宅之内,仍是紧张地左顾右盼,见无人之后,才小声道:“那天在公堂之上,他可是亲口承认的!”
  江成昂然道:“普天之下,每日有多少违心话从口说出?除非查明他果真是杀人凶手,如若不然,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奴仆有些恼怒:“那你就去查啊,来我陈宅干什么?”话音未落,他察觉自己讲话声过大,便赶忙捂住了嘴巴,缩了脖颈左顾右盼,好在四周仍无人影。
  江成道:“我查到两日之前,卖猪肉的李三曾为陈大老板的宅子送过猪肉...”
  奴仆两眼一瞪,怒道:“你是在怀疑我家老爷?!”
  江成直视着奴仆双眼,毫不退却,“是!”
  奴仆气得七窍生烟,但规矩摆在那里,他又不好动手,几番抬起手,终于仍是放了下去,虽然声小,气喘如牛:“我们老爷何等尊贵,怎么会亲自接见一个卖猪肉的?”
  江成仍是大义凛然,一副即使挨了揍也不退缩的模样,“那李三送来猪肉的时候,是谁见的他?”
  奴仆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是管家。”
  江成道:“那就劳烦引我去见管家!”
  奴仆猛地扬起手,作势又要揍江成,但见江成将脸探来,竟是准备迎接他的耳光。奴仆气笑,索性给了自己一巴掌,轻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通知管家!
  陈大老板原先是二甲前列,被选为庶吉士之后,慢慢坐上了户部员外郎的位子,其文学功底与为人修养与常人自是有所不同,陈宅的管家除了全理日常事物之外,还需要研读经典,倘若有文人墨客拜访,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现下宅内无事,管家便在卧房看书,听见敲门声响,放下书走去开门,见是打杂奴仆,并未有所不悦,只是问道:“所来何事?”
  奴仆小心翼翼地将原委告之,唯恐惹怒了管家。
  管家听毕,并未责怪奴仆的不是,反而问道:“你没打那个孩子吧?”
  奴仆摇头如拨浪鼓,“管家和老爷都有交待,要我们待人如客,小的哪里敢动手打客人?”
  管家点头道:“那就好,你先带他去耳听房坐会,沏上一壶好茶,我换身衣服就来。”
  所谓耳听房,便是后罩房改造而得。陈宅不比其他宅落,共有四进,后罩房颇广,除了给佣人奴仆居住以外,还腾出一间干净敞亮的,放上几排书架几百本经典,供佣人奴仆闲暇之余。
  正因为陈忠恕奉行儒家之“仁”道,处处关心他人,无论是陈氏布庄也好,陈宅管家佣人也罢,名声极佳,与刘发财对比鲜明。
  这也正是江成选择先来陈宅的原因之一。
  江成跟着奴仆进到耳听房,正要坐下,忽听有人道“且慢”,他循声望去,但见一气质极佳的长衫男子手里拿着一只蒲垫款款走来。他赶忙站起,拱起手毕恭毕敬一揖,轻声道:“见过陈老爷。”
  长衫男子将蒲垫递给奴仆,随后笑着摆了摆手,“小兄弟多礼了,我不过区区管家,实在受不起老爷之美名。”
  江成听毕不禁一愣,细观之后才恍然。陈老爷如今已过花甲之年,而眼前的男子不过四十几。他笑着致歉,“实在抱歉,我见管家步履稳重气宇轩昂,还以为是当家老爷来了,原来是管家...”
  管家走到桌旁,奴仆已将蒲垫放在了江成身后的凳子上。他便伸手意示江成坐下,一边说道:“全仗老爷,不嫌我粗鄙,还时常邀我赏花品诗,潜移默化,这才使得乡野村夫有了些许读书人的模样。小兄弟,你的来意阿健都与我说了,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
  江成行过礼,道了一声“那我就冒犯了”之后,才坐下。他自知臀部有伤,坐下的时候慢慢悠悠的,当坐实之后,忽发觉屁股底下竟是软绵绵的。他伸手向后一摸,登时恍然,原来管家带来的蒲垫竟为自己准备的。
  江成心下一暖,深深吸了口气,才将心中之所想娓娓道来,“城郊李三一家被杀之事,想必您已经知晓了,与李三有过过节的欧阳大哥被当成疑犯捉拿了,在大堂之上,他对此又供认不讳。”
  管家凝神望着他双眸,时不时点头回应。
  “我虽素来与欧阳大哥交好,却也不会做藐视王法为罪开脱之事,我之所以四处奔走,只为查明真相好还欧阳大哥一个清白。关于此案,疑点有三。
  其一,欧阳大哥素来举止优雅脾性极好,在公堂上,他说是因为被李三掌掴,为了找回面子才杀了李三一家,显然这个动机无法成立。
  其二,李三以卖猪肉为生,经年累月举刀劈肉,身材壮硕,而欧阳大哥常常秉烛苦读,身形瘦弱。我前一日去过案发现场,现场毁坏尤其严重,桌椅俱成碎木断屑,假使果真如同欧阳大哥所说,先下药而后杀人,他哪里来的力气能将桌椅砸成碎木断屑?
  其三,倘若果真是欧阳大哥杀的人,为何杀人之后他不逃走,第二天反而优哉游哉地去酒馆喝酒?若是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为何不去衙门自首?”
  管家将这番话一字不漏纳入耳中,对于江成的分析颇为赞同,“言之有理。那么小兄弟此来陈宅,有什么请教?”
  江成抱拳再行过礼,说道:“我打听到两天前,李三掌掴欧阳大哥之前,曾去三户人家送过猪肉。”
  不等他言明,管家即明了了,“你是说,李三是在送猪肉的时候受了气,这才掌掴欧阳青?”
  江成用力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静等管家回话。
  管家明白自己也成为了嫌疑人之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李三在送猪肉的时候与人起了争执,那人气不过,便在半夜三更去到李三家,将李三一家三口杀害...嗯,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且不说战乱之地,便是富饶的江南,也偶有视人命如草芥之事。”
  管家没有为自己争辩,只是将当时之情节,细细与江成告之,“李三是在辰牌时分来的陈宅,带了三十斤猪肉。当时是阿宝开的门,见是李三,便立时与我告之,我跟着阿宝去了后院,命阿宝收下猪肉,随后与李三闲聊了几句,便让他走了。当时看他的状态并无异样,尽管我再三叮嘱,他仍是点头哈腰的。”
  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陈宅与李三定的是一旬一结,离一旬尚有三日,我便没有给他银钱,哪里想到这钱竟永远结不了。也不知有人无人送李三一家入土,倘若无人,某愿送他们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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