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快眼看书 / 魂断南海 / 第十章 地底迷城 6

第十章 地底迷城 6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6
  (本小节为于大泽的个人传记)
  八十年代在渝州农村清水乡出生的于大泽,有着乡下人独有的那种淳朴和憨厚,还有执着。那个时候全国恢复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不久,于大泽的父亲于村长对其满周岁的儿子进行测试——巨大的长条桌案上零乱摆满了钞票、笔墨、印章、书本等各种性质的物品,将于大泽置于其上,任其翻转打滚,挑三拣四。
  他父亲按着水烟斗,紧紧盯着于大泽的一举一动,先看他拾起了一张皱了绿边儿的全国人民大团结“贰圆”票子,围观四邻一齐叫好:“好兆头!好兆头!财源滚滚!”可于大泽睁圆两只大眼睛,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扔掉手里的财富,蹒跚爬向一本旧书,把书本高高举起,呀呀自语。众人一见,改口道:“弃财从文,好啊好!钱财是什么?那是粪土啊,书香门第,香火世家的眼里根本……”
  众人闭了口,因为于大泽小手一扬,书本被甩出桌外,老村长低头往脚边一瞧,是《儒林外史》,捡起来拍干净了灰,听到各位议论纷纷,心头起疑,再看小儿,只见他拾起一根木棍,端在手里,摩挲不止。
  “木棍?嗯?”老村长一脸难受,这玩意儿是个什么寓意,他可没有放这家伙上去啊……
  87年的时候,于大泽12岁,恰赶上了义务教育的列车,可惜老来得子的村长身体欠佳,于数个月后驾鹤西去,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村人念老村长生前为人乐善好施,雪中送炭的恩情,纷纷资助于大泽去上学。
  于大泽连续参加了两届高考,缺了点火候,纷纷坠榜。然于大泽死心不改,一股犟劲儿,抱着书本儿闪进了山里的和尚庙,每天同和尚们敲晨钟则起,唤暮鸟而归。母亲见了,急白头发,把四邻叫到院里,拿锁封了大门,众人一脸惶恐:“大泽娘,你这是弄啥嘞?”
  于大泽他娘扑通一声跪到院里,缓缓开口说:“今天把乡亲父老聚到这里,对不住大家,但娃儿的意愿你们都亲眼目睹,口耳相闻,今天我以已故老当家的名义央求大家,最后一次!再帮大泽那孩子筹点学费吧!”……
  倦鸟归林,家禽入圈时分,于大泽跑下山腰,“支呀”一声推开木板门,母亲点起油灯,把一小叠皱巴巴的票子,用皮筋扎了,摔到桌上:“儿呐,不管怎样,这是最后一次了,是龙是凤,看你自己造化吧。不行咯,回来捏锄头吧!给你打柄新的!”
  正是平地一声高楼起,挣脱金锁走游龙,咳咳,有点浮夸了,但村里算命瞎子是这么说的,于大泽幸不辱使命,如愿考上了本埠最好的大学——渝州大学,他是渝大97届校友,他是班里最“老”的一个,那时候的徐来都才刚上学前班。
  因为于大泽的“老”,同学们都有些疏远他,在众人看来,他是个可以成天泡在图书馆里一动不动的人,同时又因为他的穷,他又受到了朋友们的很多帮助。
  于大泽所在的寝室住了8个人,顾问来自最富有的家庭,他家是当时少有的万元户。顾问这个孩子讲究排场,为人大气,仗义疏财,他常给于大泽讲的是:“兄弟啊,你听我讲,钱财如粪土,情谊值千金……”顾问最喜欢的散财方式是请客,站大排档,下馆子,定包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欠下人情的是寝室一众哥们儿,最乐呵地是餐饮行业的各个老板:“顾老板啊,下次再来啊!”“来来来!张阿姨!”顾问熟络地和这些大人套着近乎。
  于大泽的穷集中体现在他对吃的节俭上,有顾问这么一乐善好施的主儿,他也省得客气,只是每次看到那一桌子狼吞虎咽后遗弃的饭菜,他的心就一阵阵剧烈的收缩,他直瞪着眼,讲不出话来,在家里如果要失手洒了手里的碗,可是要挨老娘扫帚赶的。
  最初开学时,他也经常一个人去下馆子,因为学校被一条交通线划分为两半,宿舍区离食堂两个街区,楼下围着一圈馆子,于大泽是出于无奈,但馆子里菜品的价位让他接受不了,每次吃饭如同割掉他自己的一块肉一样。三月份过去,猪肉涨价,荤菜一律提高两元。于大泽一天勒紧皮带过着日子,读书读到脑壳发昏。其实,他心里知道不是书让自己昏了,是因为一天一袋子馒头,就着一碗煮白菜,到口不到肚,肚里缺油水,心中才发慌。
  后来他在馆子里意外发现一道十分适合他的菜——虎皮青椒,青椒者,素也,价位合适,“虎皮”着,荤也,油水充足,嘴巴和胃都过了把瘾。后来顾问碰到于大泽也趁机尝了尝鲜,他嚼完一只青椒,下肚,咂咂嘴,歪着头问道:“兄弟,我怎么觉得酸溜溜的?”说完,他看见店主家那只胖滚滚的皱皮黑狗伏在桌角,伸腿踢了它一下,再看盘中餐,对于大泽道:“我看这只狗是‘虎皮黑狗’呀!”
  一学年日子最难混的有两个月,那是母亲寄给他的第一笔钱告罄的时候,于大泽为了一分钱掰成两块钱花,用最后一点钱称了一点大米,头晩上打半壶开水,倒两把米进去,封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吃稀饭,留下一半给晚上。上午在图书馆度过,把书本当做面包,中午下食堂啃馒头,有包子换包子。也经常遇到顾问等一干室友,顾问敲着钵子,嘻嘻哈哈跟于大泽开着玩笑,岔入队列,于大泽被迫后退一步,撞到后面的人。他往后转过上半身去,低声道歉,脸上写满了尴尬,可他发现站他背后的是他的老乡宁代玉后,他便飞快转回去,低垂了头,看着自己那炸了瓷的搪瓷缸子,一语不发。
  食堂的刷卡机还不是很智能的,容易出“BUG”——就是你如果卡放在上面不及时拿走,是会二次扣费的,顾问这家伙就老是制造这个“BUG”,回头跟于大泽讲:“唉!兄弟!不小心刷多啦!这顿饭我请你吧!”
  那个年代里像于大泽这样的青年多如牛毛,他们像是刚从一场饥荒里逃过来,除了身体对物质需求的渴望,还有精神世界的空虚。于大泽和他们不是很一样,他的精神世界是很空洞,每天谋了吃喝就拼命完成学业任务,他搞不懂每天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对于顾问来讲,生活的意义在于结交朋友,不需把握权势而拈来即用,钱财如粪土,及时行乐!对于其他同寝的青年而言,意义在于看漂亮姑娘,谈一场真挚的恋爱,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那个年代大学里的姑娘穿着已是很开放的了,薄如蝉翼的丝袜子、透明的镂空纱裙、露背礼服、马甲背心等等都通过列车与货机运送到渝州这座人流密集的城市,而校园里那些漂亮姑娘的穿着和肤色就成了这些被欲望和爱慕之火驱使着的男青年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问为人高调,喜欢分享,在寝室每次带头与大家讨论一些开放的话题,比如“学院杯”“渝大杯”花落谁家?和哪些女孩一起起床最安逸?剩下哥儿几个自发性积极参与。
  3号床说:“我觉得我们班的那个囡囡最漂亮!”
  6号床站在镜子前疯狂打着发胶,怼一号床道:“在这方面你没有发言权,让顾问先讲吧……?”
  5号床突然接过话头,很八卦地问:“顾问,你上周引我们见的那个妞吹啦?!那个妞可真是太可惜了!”
  顾问沉了沉脸,转移目标对准1号说:“老张,你来发表一下看法吧?”1号是他们的室长,也是他们的“镇舍之宝”,每次回寝室都不用掏钥匙,他双手摘下耳机,扫了一眼黑了的屏幕,疑惑道:“你们说什么玩意儿?”
  众人都大笑起来,转身问刚提着水壶胆进来的于大泽:“大泽,你说呢?”
  “我……”于大泽局促起来。
  “该不会又是宁代玉吧?天上掉下个‘宁’妹妹!”6号打趣道,“我说大泽,你不能因为她是你老乡你就次次选她吧!”
  顾问凑近于大泽悄声问道:“兄弟,上次我瞅见你帮宁妹妹打水去了,你们是不是好上了呀?……”
  说大学是一个美容院不够贴切,它更像是一处选秀场,一款款新潮的衣服被更优越的设计替代,一套套愈发暴露的设计被一具具更大胆的胴体撑起,于大泽走在拥挤的楼梯上,往下瞧一眼被骂流氓,往上看一眼又自觉是犯罪,他只好移眼去盯着楼道外那鲜艳如血的五星红旗,啊,飘扬的红星净化我的心灵。下课去图书馆吧,看两本学术周刊,武侠小说也行……
  有一次于大泽回宿舍拿书,看到哥们儿几个围在顾问的电脑前一起鬼鬼祟祟讨论着什么,由于自己开锁的声音很轻,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便学了楼道管委嬢嬢的口气,说:“你们几个娃儿在盯什么呀?给我也瞅瞅呗!”
  众人慌张地抬起头来,6号床先啐道:“我日,大泽你个逑货,吓死个人!过来过来,岛国新出的片子,不看白不看!”于大泽听了不语,埋着头,翻箱倒柜地找那本科技杂志。
  “别找啦!”顾问喊道,“兄弟,来学学经验吧,这个很前卫的!”
  于大泽憋红了脸,回怼道:“老子多看一眼算我输!”突然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道,回身一听,几个瓜皮把声音开到了最大。他循声过去,看到小小的屏幕里一黑一白两段躯体裹在一起,看了五秒钟,他忽然对着3号的后脖颈狠狠一拍,3后仰起脸惊恐地接受着于大泽的怒吼:“你小子怎么把我的书垫屁股底下啦?!”
  顾问的请客从兄弟饭局渐渐移到联谊大会,为几个室友的幸福生活操起了心。他和他的女友一起办了个假面舞会,邀请了各自的同学前来会晤。
  南大门前,斜阳把姑娘们的影子投得老长,白生生的腿似乎也拉得老长,顾问一干人穿得人模狗样,吹着口哨,从哗啦啦的白杨树排列旁走过。于大泽躲在最后面,摸了摸老6抹在自己发梢上的霜,四下张望,有些局促不安。
  走近了看,姑娘们打扮得一个比一个妖艳,顾问走在前先喊了一声“蜜妹儿”,站在最中间的一个应声出来,跳起来搂住顾问的肩脖,于大泽心想这就是顾问的对象了,粉底外戴着猫脸面具,使他几乎无法辨认。两人打笑着带头先走了,顾问腾出一只手在背后比了个手势:加油!
  老6、老3都踊跃向前,轻佻地端详着几个姑娘的面孔,开着老熟人之间的玩笑,互相扯着手指跟上顾问,老幺也不示弱,推了推鼻梁上镜框,撸起袖子走到姑娘面前,却傻了眼,一句话也讲不出。那个姑娘先“噗嗤”笑出声,伸手往老幺肩上一拍:“走吧!”
  这时候就只剩下把手揣进裤兜的于大泽和兜转在原地的最后一个姑娘了,她纤细的双脚伸出黑布镂边短裙蹬一双日式木屐,暖黄色毛衣外套着一间同色稍浅的小马甲,十指叉在背后捏着自己那长垂着的两条发辫。于大泽走到她面前,摸了一下她的头,讲:“宁代玉,你怎么也来了?”
  “我想来就来!”
  “你是被骗来的吧?”
  “我上当受骗,自觉自愿!”
  “你成绩不错,家庭环境也好,别跟他们瞎混,有意愿出国吗?”于大泽侧眼瞥了一眼西垂的如血红日。
  “你妈病了。”
  “你怎么骂人呢?”于大泽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老乡,早知道和她说话很是困难,三寸毒蛇灿若莲花,和同性间的骂战更是从未输过。
  “你妈真的生病了!”在南门后街新开的迪斯科舞厅里,宁代玉把老家寄来的一封黄纸信塞给他,尔后,径直走向舞池,散开她那一头黑瀑似的头发。
  于大泽捏着信纸,望着宁代玉的背影,暗自沉思:这姑娘家,披着头发和束着头发的样子还真大不一样!
  那晚迪斯科的光线魔幻绚丽,音乐吵得不可开交,跳完一段的宁代玉过来拉着于大泽的手,问:“信看了没有?不要太担心,人生还得及时行乐!”不知何时,宁代玉已经戴上一个“魔女”面具,在于大泽看来,宁代玉永远是宁代玉,但换一换发型,挂一挂坠饰,搭配一下服装,又是千种风情的宁代玉。今晚的宁代玉也是与众不同的,仅仅只是因为道具服装的不同吗?于大泽说不参透,他认为骨子里的宁代玉是没有变的,与先前乡里那个大户人家的顽皮小女孩、富贵千金仍然别无二致。于大泽的脑子不听使唤,跟着宁代玉在舞池中央扭了一段,但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代玉的节奏,比起女方那妖娆的舞姿,自己像是一个跳“机械舞”的,腿脚都不利索。宁代玉戏谑言:“大泽哥,你这风湿腿有多久了?”
  十点钟过后,于大泽率先回到宿舍,觉得头昏脑涨,红润上脸,开门却迎头撞上一个人,抱住一瞧,竟是顾问。没想到顾问这家伙竟比自己还要回来得早些,于大泽瞅了一眼,觉得他的面容有些惨白,他拍拍他的肩,说:“顾兄弟,我去躺一会儿,头晕,叫兄弟们回来时轻些。”
  “你怎么了?”
  于大泽觉得顾问的关心用语怪怪的,像个娘们儿刚哭过一样,他信口回答,“我可能喝了爱情的假酒!”
  隔天,于大泽找顾问拨了点钱,买了张站票回清水乡去看他老娘,他老娘却不待见他,他称了点梨——那是老娘最喜欢吃的水果搁到桌边儿,连喊了三声“娘”,他老娘面朝光滑油亮的墙壁而卧,只留给他佝偻的背影,全然不搭理他。于大泽心里很懂,娘这是在怪自己不懂事儿,读书不正心,于是他便说:“娘,这次我是听代玉讲您病了,这才回来看看你,等你无恙了我就回去。”
  他娘没讲话,反手摸到炕头上一个葫芦瓢,“咣当”一生声丢地上。于大泽会意,立在炕前一动不动,像雕像,发现母亲实在不愿见自己,才一屈腿跪在尘土里,道:“娘,既然你这么决绝,那我这就返回学校去了!您一个人多保重,有事多叫代玉妹子转信给我……”
  老娘听到儿子踏出门槛了,支起身子坐在炕沿上,看着桌上的梨和地上还在滴溜溜转的水瓢,咳嗽了两声,两行老泪爬下来。于大泽其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到老娘的咳嗽,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得自己有壮士断腕的决绝,有易水悲歌的慷慨,骨子里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感。。
  从此少课的于大泽几乎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他甚至觉得只要身处图书馆,哪怕睡觉,哪怕什么都不做,都问心无愧,因为图书馆里还有个“宁妹妹”!回到宿舍里,一片乌烟瘴气,一片纸醉金迷,夜生活的延长是打破稳态的第一步,太阳烧着屁股时起床是极度娱乐后的恶性循环。于大泽为了不跟舍友同流,坚持每天七点起来为大家打早餐,并在桌上用蝇头小篆刻下名人名言作座右铭:一个每天不早起的人,会渐渐忘了自己是谁——于大泽。老3见了批道:破坏公物。综测分-1。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