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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地底迷城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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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三月里的一天,于大泽如往常一样坐在图书馆三楼的靠窗边,手里正捧着一本***诗词选集看得入神,一会儿在北国世界里温暖如春,一会儿又在南方艳阳里万里雪飘,这时候老6像一只狗一样窜进阅读室,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惊动了一屋子的人:“老2,来帮忙啊!老4被人揍了,要坏事了啊!”
  于大泽的书还没合上,反着扑到桌盖上,然后一蹬椅子腿,猛然直起身来,问:“怎么了?”阅读室里剩下十几个人看着这两人,面面相觑,有的埋头继续奋笔,有的等着看好戏,还有的和宁代玉一样,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安。
  “快跟我走吧!晚了来不及了!”老6跑过来抓住于大泽的手腕就往外跑。
  南门外对面的迪斯科巷道里,顾问被四个混混儿团团围住,于大泽和老6赶过去的时候,顾问正扶着墙面,满嘴的血。于大泽快步上前,握住一个“鸡冠头”小伙儿扬起的拳头,生生按了下去,那小伙儿看到人高马壮的于大泽,心里发虚,讹道:“你谁啊,我们锄日会清理门户,你管什么?别惹祸上身!”
  于大泽松开拳头,一脸无辜地讲:“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但你们打人不对啊?这位是我兄弟。”他指了指老6搀着的吐血的顾问。
  “次噢!”“鸡冠头”摇了摇被捏痛的手腕,招呼旁边的三混混儿上。
  “慢着——三儿!”众人听声寻迹,看到从舞厅里出来一个白发混混儿,披着个丑不拉几的黑夹克,旁边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这不是蜜儿吗?”于大泽钢眉一挫,心里已明白八九分。
  那白发小伙儿松开蜜儿,径直挪到于大泽面前,可惜于大泽仍高他一头,他只能抬脸仰视着于大泽,他开口问:“这位大哥,哪条道上的啊?你什么时候瞧见我们打人了,你那位朋友只是牙龈出血啊!”
  “放你娘的屁!老4他牙口好得很!”老6回道。
  于大泽瞥了一眼墙角的老6和老4,对那白发小伙儿讲:“人有病,天知否?兄弟你要没事,我们先走了。”
  “怎么会没有事儿呢?!”白发小伙儿咬紧牙关,一拳狠狠地撞在转过身去的于大泽的腰眼上,于大泽下意识地夹背,还是闹了个大趔趄。白发小伙儿招呼手下一帮小喽啰:“给我往死里打!”混混儿们哇哩哇啦,像鬼子一样大叫一拥而上。
  老6见事态不对,扶着顾问先行逃亡,路上被一位钟姓教授撞见,一番寻根究底,他才道出实情,等到老师们带着保卫科前去了解情况,出人意料。巷子里混混儿们横七竖八躺着,铺开一地,墙面凸处抹上了鲜红的血液,舞厅老板顽固地守着店门不让人进,缩在墙角的于大泽认出了其中一个保安,站起身来喊道:“齐叔叔好!”
  齐叔叔拍了他一巴掌,“没事就好,小伙子,身体素质不错!”然后眼睛突然直直地盯着地面,“那个孩子怎么一动不动了?”于大泽看了一眼躺地上的“三儿”,见他鼻子口头来血,也没来由吃了一惊,四下找那白发小伙儿,已经了无痕迹。
  被告人于大泽,男,1975年8月X日生。原系渝州大学97届学生,2000年3月15日因参与南城“维也纳”迪斯科舞吧学生斗殴事件……因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于2000年3月16日被渝州公安局监视居住,经本院决定,2000年5月24日被取保候审,2000年6月2日被逮捕。一审判处有期徒刑4年,缓刑2年。现羁押于清水县看守所。
  被告人于大泽,男,1975年8月X日生。原系渝州大学97届学生,2000年3月15日因参与南城“维也纳”迪斯科舞吧学生斗殴事件……因过失杀人致人死亡于2000年3月16日被渝州公安局监视居住,经本院决定,2000年5月24日被取保候审,2000年6月2日被逮捕。二审判处有期徒刑2年,取消缓刑,立即执行。现羁押于清水县看守所。
  从学校被押走那天,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万人空巷,围观的人从阅览室一直延伸到教学楼,连盘旋楼梯上都是人挤人。于大泽垂着头,双眼通红,根本不敢看他们一眼。两边的人声嗡嗡作响,似蜂鸣,似犬吠,像海鸥在合唱,又像傍晚的风拂着树叶子猎猎作响。踏出校门,于大泽用衣袖揩干眼泪,扭头看了学校最后一眼,室友们好像没来,噢,老6这个孙子在人群里遮遮掩掩。她,宁代玉……抱着书本,扣着个白色帽子,正注视着自己……往上,红旗飒飒,再往上,蓝天印着白云,夏日正浓。
  蹲了两年号子出来,于大泽觉得世界都变了,连清水乡的天空都失了颜色。母亲已经瘫痪在床,这两年全靠他亲伯娘照看,他娘让他从衣橱里取出一个乖巧的盒子。于大泽看着欧式盒子上面的字——Therudderoffriendship不知所措。他娘道:“拆看看看吧,宁妹子留给你的。”
  于大泽去母校校园逛了一圈,没有碰到熟人面孔,倒是看见多出的一项景点——“情山恨海”湖心亭,他站在亭子里,四面都是哗啦啦牵着雨丝连成的线,湖面激起水花、涟漪与子弹大小的坑洞,旋即抹平。荷花被风雨拍打得颤抖,游鱼沉入了湖床底部。一整片雨的世界,唯有那所小亭子像一个空出来的结界,如同科幻作品里在宇宙中一个用小质量捏出来的空间。于大泽就身处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此时此刻,风声雨声还有隔岸飘来的读书声,声声入耳,于大泽便忆起他被抓走的那个夏日,那个斜带着白色帽子的女孩儿——“宁妹妹,”曾几何时,她也在这湖边日复一日地晨读:Youthiscolorless.Likethewindischanging,it’sasbeautifulasfog.
  心里默默祈祷,他真希望宁代玉出国留学去深造了。只是他不明白,宁妹子留给他的那条金色的腰带到底是什么意思?乡里有谚云:好女解得金腰带,意思是贤惠的妇女可以帮助家庭逢凶化吉。但他觉得以宁妹妹的高傲不太可能对他有意思,况且盒子上还写着“友谊之舵”,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于大泽苦涩一笑,便安慰道:“或许他是想让我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带着历史黑点到处求职到处碰壁,一天从日出奔波到夜风起,倒在公园长椅上,石阶旁,或是桥洞里,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这个时候他脑子里便做起一个很乌托邦的梦:一群男人赤身裸体困在监狱里劳作,却像在天堂的伊甸园,虽然辛苦,倒是每顿有一碗稳定的大米饭供给。吃饭的时候,他独自在一个角落里,听会讲段子的狱友开着玩笑,吹着牛逼。
  痛定思痛,于大泽再次回到清水乡,拿起了立在门背后的那根祖传的扁担,二度闯渝州城,做了一个风餐露宿的“扁担客”,从此他的足迹踏遍渝州各条山路,汗水滴满渝州城的土地,五尺长的扁担,恰如那根抓周时摸的木棍,一头挑着星辰,一头担着日月,行走在天地间,沐浴在风雨里。于大泽的扁担倚起来,是他休息时可以依靠的大树,是他可以垫屁股的座椅,扁担横起来,便是两手平举的宽度,这样挑着百斤货物爬坡上坎,方能当左臂右膀,有所把握。天长日久,于大泽的身子有些佝偻,一如扁担两头下沉,带钩的地方先行弯曲,血与汗磨出的颜色恰如古铜色的皮肤。
  “扁担客”们经常大汗,都不喜欢穿上衣,于大泽把它锁到金腰带里。双肩一抖,在金色的阳光普射下,有几分像猴子屁股。抬起脸来咧嘴一笑,黑如锅底,吓坏了年轻的女雇员。2003~2005年,于大泽跑遍了渝州城,还顺带收留了一个5岁的流浪儿,每日像一个拖斗一样带在身边,但他始终没有碰见他的老乡宁妹妹。他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又捡了一个儿子,没什么好遗憾的,直到他碰到了他后来的老板齐嫣。
  大概是10年的时候。儿子已经跟着几位“扁担”叔叔的孩子迈进了学堂,“扁担客”的工作每况愈下,天气进入到六月中旬,头顶的日头正毒,于大泽没有接到任何需求,灰溜溜地步行回家。走到一条小溪旁,忽觉倦意上头,瞅了一眼毒辣的太阳,再也不想拔动双腿。便转到溪边一面光滑巨石后,斜杠了扁担,绳子拨到高处,后背靠在上边,双臂当枕。在这地方,他凑合多次了,溪风拂面,流水潺潺,很快,于大泽呼呼入睡。
  一粒水滴溅到于大泽鼻尖上,他浑身抖了个机灵,像是梦里一脚踩空,给整醒了。耳畔传来欢声笑语。翻身从石头边儿露出个头,他看到一对俊男靓女欢跑在溪边,正互相浇水打闹,此时烈日穿云,灼热感削弱不少,夏天的风带着溪味,仿佛人间一片美好。
  “呸!扰我清梦!”于大泽骂骂咧咧地重新躺回扁担上,又敞开了胸前的一粒扣子。
  “别动!”
  “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搞什么鬼?”于大泽想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公德心。”
  “别当哑巴!我们不是闹着玩的!”说话的男子带着股狠劲儿,短短一句话,声线却越抬越高,一个女人的尖叫与哭喊如同一只跌落深渊的羔羊的嘶叫,刺破了溪边的空气,也惊得于大泽猛地打开左眼,右眼的眉毛也震得抖擞。他再次从石块上方缓缓探出头,一把匕首反射的阳光晃得他只能从竖起手掌的指缝中偷窥。他看出刚才嬉戏的那对男女遭遇了匪徒,男的倒在滩上,使劲儿抓着自己的手臂,女孩儿站在风中凌乱,于大泽看到那双光滑的脚杆时也咽了咽口水。。
  女孩儿面前是一对劫匪,高个儿瘦猴儿的手里攥着亮晶晶的刀片,另一个苍老些,但背影很直很壮,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二人面庞。不过第二个匪人的一头银发也正如那刀片一样泛着惨白的日光。于大泽慢慢沉下头去,把背抵在石板上,手里捏着自己的扁担轻轻拍着沙岸,眼神直视着前方,一脸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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