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当年情

　　当年，建州刺史王延禀动用全城兵力，率军出征福州，有去无回，王延钧派其弟王延政赴任建州刺史。王延政亲自上门拜师，聘请了晋国公翁承赞为随从先生，虚岁已经七十二岁高龄的翁承赞仍然精神抖擞，以归隐建州的名义随王延政前往建州城赴任。然而，当王延政赶到建州城的时候，王延禀的党羽早已把建州城洗劫一空，逃往吴越，留给王延政的建州城只有烂摊子了。
　　建州城成了一座空城，王延政急需招募忠心的将士，守卫兵力空虚的建州城。士兵容易招募，可是忠心的将领难求。翁承赞向王延政建议，向驻守西岩山的老将章仔钧借兵。王延政决定亲自去西岩山向章仔钧求将，由于山路崎岖，马车行进不便，为了赶时间，必须快马加鞭才行。翁承赞年迈，不能陪同王延政一起前往，于是授意最得意的门生潘承祐，陪同王延政前往西岩山。
　　王延政和潘承祐各自骑一匹快马，从建州东城门出发，沿着东溪两岸扬鞭奔跑，准备一路直奔浦城。然而，途经凤凰山和壑源山之间时，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了王延政的马下。意外就这么发生了！王延政紧急勒住快马，马匹前脚高高抬起，暂停了脚步，马下的小姑娘有惊无险，但王延政却把持不住骑马的姿势，“哎哟”一声，应声倒地了。王延政的手臂划了一道血口子，流了不少血。小姑娘见状，急忙领着王延政回家包扎处理伤口。潘承祐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看来只能在此乡里暂时歇息了。
　　此处乡里叫吉苑里，里正姓张，恰好是这位小姑娘的父亲，而副里正是小姑娘的兄长，叫张廷晖。张宅很大，有前庭，有后院，厚瓦屋顶，翘角飞檐，虽然是在城郊乡里，却完全可以和城里的豪宅相媲美。张姑娘领王延政回到家中，再三要求检查王延政身上的伤。王延政于是大方地脱掉了上衣，本以为张姑娘会不好意思，没想到张姑娘倒也一点不害羞，给伤口上药包扎。潘承祐见王延政的伤口不小，恐怕不便继续骑马，便说服王延政在此借宿一晚。王延政眼看天色渐黑，只好答应。
　　这个乡里依山傍水。王延政可以看见两座山，一座山在溪北，一座山在溪南，两山隔河相望，山势如同展翅的凤凰，飞舞下落到河边饮水。在那低缓的山坡上，生长着一片片娇萃碧绿的茶树，连绵起伏，郁郁葱葱。里正听到动静，急忙从里屋迎出来，责怪女儿的鲁莽。王延政替张姑娘辩解，只怪自己大意，差点撞到张姑娘姑娘，多有烦扰了。里正于是并叫女儿快去给两位客人泡上一壶新造的茶来。那茶清香独特，王延政在老远的门外就已经闻到了。张里正说，这茶是研膏茶，正是产于吉苑里所在的凤凰山。
　　王延政见那漫山的茶园，气势不凡，便问里正这茶山是否有些年头了。里正说，这茶园是一百多年前，从他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发展起来的。那年，茶圣陆羽途经此地，留下了一册《茶经》和一粒茶种。那茶种被种在了凤凰山顶，就是如今的那株老茶树。太爷爷经过十余年研读那册《茶经》，又经十余年繁植那株茶树，最后才开始发展茶叶加工生产。时任福建观察使兼建州刺史的常衮，对太爷爷的成果大力褒奖，特设此地为吉苑里，还任命太爷爷为里正，这里正之职就这样一直传到了他这里。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漫上的茶园能依然生机勃勃，已经实属不易。里正忍不住道出心结，说起了五十年前，这茶园险些就被一伙北方来的盗贼给毁了，而这五十年前北方来的盗贼，就是黄巢的大军，当时，吉苑里的里正是他的爷爷，而他的父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五十年前，为了做好反攻的准备，从北方南下的黄巢军需要补给军饷。打着黄字旗号的贼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吉苑里，把军营驻扎在了祠堂的里里外外。来者不善，爷爷身为里正，自当前往会一会不善的来者。于是里正来到军营中，见到了这支盗贼的头目黄巢。
　　黄巢原本并不是一个粗人，而是一个仕途失意的书生。可如今，经历多少战事沙场之后，这个失意的书生已经变得凶神恶煞。黄巢见此地漫山遍野都是茶树，知道吉苑里是个产茶的地方。茶是经济作物，此地必然金钱有余而粮食稀少。黄巢要求里正爷爷，交出吉苑里的全部黄金作为粮饷，交出所有的壮丁用于充军。
　　爷爷退出军营，急匆匆地赶回了家中，一脸的凝重。父亲和吉苑里的几位老者已经聚在了里正家中的正厅。父亲听说了黄巢的要求，愤怒地说，要带几个兄弟跟盗贼们拼了，一块铜板也不给他们。里正训斥荒谬，大男人是可以和盗贼拼命，可是乡里的那些妇孺怎么办，那山上种植多年的茶树怎么办？
　　门外一个小伙子冲到正厅，说建州城传来消息，刺史大人已经跑了！原来，刺史大人听说黄巢领着贼军来了，立即吓破了胆儿，急忙撇下城池，带着家属逃离了建州。而就在当天，父亲果真来到军营，面对黄巢破口大骂。
　　“为何骂我？”
　　“因为听说你要烧我山上的茶树。”
　　“我不仅想烧你的茶，还想砍你的头。”
　　“我这头你可以砍，那山上的茶树你烧不得！”
　　“有何烧不得？”
　　“你可看见那山巅有颗年过百岁的茶树？那老茶树可是一百多年前，茶圣陆羽和我爷爷一老一少俩人亲手植栽的。这山下的茶园都是那颗老茶树的子子孙孙。所以，你动不得。”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动那茶树一片叶子，但是我现在就要把你的头给砍了。”
　　“你少吓唬我，我竟然来了，就不怕被你砍头。不过，你最好说话算数，既砍了我的头，就休动吉苑里的茶和人，否则我死后化作鬼来找你算账。”
　　“如果都像你这样不识时务，我就用老办法，杀光这里的人，烧光这里的山。”
　　“我生不能吃你的肉，死后化作鬼一定来杀你的头，有种你就亲自来砍我的头。”
　　“我杀人无数，还畏惧杀你这愣头青不成。”
　　黄巢亲自拔刀，朝父亲的脖子砍去。父亲立刻人头落地，但并没有任何的血迹。就在众人都感到疑惑，围绕着探个究竟时，父亲的喉管中突然一股白血喷进黄巢的帐内，随后才淌出红色的鲜血。
　　那一刻，一阵飓风从凤凰山方向刮来，传来茶树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和风声混合交替，在山谷中久久回响。众人面露惧色，非常惊异，军中的战马更是陷入恐慌的嚎叫中。
　　就连黄巢也是大惊失色，暗暗思索，此地竟然有这样的血白之士，此人把这山上的茶树看得比自身的性命重要，此茶此山此地必然不一般，军马不可以继续驻扎在此，还是尽早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