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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往太阳穴贴两个吸盘就能睡着，秦有礼也不至于失眠一年了。按照流程，秦有礼需要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个小时至三个小时，期间去三次厕所，起来抽两回烟，最后脑袋隐隐作疼，眼角能够挤出眼屎，他才能睡的着。
现在连上半场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刚开场。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一眯便眯了半小时，困意竟是连绵不消。他有一种神奇的感受，仿佛灵魂在离开身体，如水蒸气般慢慢往上升，穿过层层楼墙来到月光照耀之下，继续往上升，穿过看不见的云层和乱流，还再往上升，不知道目的地是无垠太空中的哪一个坐标点。
秦有礼突然发现自己睁开了眼，这是很奇特的感受，他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没有做“睁眼”的动作，然而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来到一个奇特的空间，这里白茫茫一片，头顶是白的，脚下是透明的地面，他还发现周围有不少奇怪的雪人——之所以觉得是雪人，是因为他们的脑袋、身体和四肢都是圆滚滚的白球。
雪人们茫然的站着，圆球脑袋转个不停，好像在打量这片空间。秦有礼注意到雪人们都有个简易的“脸庞”，几条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五官，五官组成“脸庞”。紧接着他注意到他也是雪人，他看到了自己的圆手，低头往下看，他的身体和双腿与附近的雪人们一模一样。
“这里是哪……梦境网络？”他是在睡觉时莫名其妙来到这片空间，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通过夜梦星接入了梦境网络。“都是参加好梦活动的用户？”
雪人们从一开始的观察环境，现在变成了观察其他雪人。没有雪人大声说话或是主动与其他雪人交流，感觉所有的雪人都在等，等别人主动说话。
“快看上面！”
突然有个雪人说话了，其他雪人听到声音后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然后才抬起头往上看。秦有礼也是如此，当他看到头顶上方的画面后，心情顿时激荡难平。
原本白茫茫的“上面”，突然变成了有蓝天白云的“天空”。关键是没有人注意到天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在某个瞬间有人设置了渲染图层置顶，于是天空就出现了。
浅蓝色的天空，棉花糖似的白云，，面对眼前颠覆三观的现象，大家的反应除了激动也在认真观察。随后他发现天空似乎有些不对劲。天空的颜色是恒定的浅蓝色，没有渐变；棉花糖般的云朵真的很像棉花糖，每片云似乎都一模一样，飘动的路线也似乎是恒定的；像是画图软件画了图案后直接填充颜色，没有设置其他变化。
他突然感觉这片天空有点像动漫里的天空，很美，但不真实。
这个念头刚出现，他发现天空出现了变化。天空的浅蓝色出现变化，有了渐变，有了层次感，云朵变得飘散，大小不一，有薄有厚，总的来说变得更加真实了。
而且变得很符合秦有礼印象中的天空。
雪人们也发现天空的变化，纷纷发出惊叹声。秦有礼看了一眼其他雪人，若有所思，他再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又发生了变化。
太阳出现了，出现在云层后面，刚开始是太阳整体呈烈红色，然后变成普通的红色，接着又变成浅红色……只见太阳的颜色围绕着“红”不断变化，期间一度出现粉红色太阳。
最后太阳顶格在亮红色，体积变小许多，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颗发光的小球。
天空的变化还在继续，一会出现晚霞，一会出现雾气，一会变得朦朦胧胧，一会变得清澈干净。秦有礼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有个美工大神以天为图，不停的做修改做特效，而他们这帮雪人就是甲方，美工大神只有把天空修改的符合他们的意见才能停下来。
其他雪人还在看天，似乎都很好奇天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秦有礼更好奇的是梦境世界，他想看一看还有没有其他新奇事物。如果梦境网络是一个让大家聚在一起抬头看不断变化的天空的地方，他倒也谈不上失望，只是他宁愿回到现实躺在床上失眠，也不愿意在梦境网络做这种无聊的事。
另外他知道宋巧盈对好梦活动感兴趣，不知道她有没有报名，不知道她有没有在今晚使用夜梦星，不知道她在不在梦境网络。如果宋巧盈现在也在梦境网络，即使大家都变成了雪人，他相信他能认出宋巧盈。
秦有礼数了数，雪人数量在百位数，时不时有新的雪人出现，每个雪人的外形都一样，线条勾勒的五官使得表情尤为明显，表情藏不住心事，看表情就能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从外形和表情分辨不出性别，增加了他找宋巧盈的难度。他走的越来越快，边走边观察其他雪人。其他雪人都在关心天空的变化，没人在乎他。突然他停了下来，表情迷茫，就在刚才他感受到强烈的熟悉感，那是他平时送外卖时的感觉。
——骑着一辆电动车跑来跑去，认真的寻找送餐地址，一路上他会遇到许多人，然而没人会在乎他，一如此时此刻。
“我在想什么呢？”秦有礼用圆手打了打圆脑袋，“大半夜的，想不开心的事干嘛。”
重新放正心态，他继续找宋巧盈，不过刚往前走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巨大变化，准确的说，是整个梦境网络发生巨大变化。
首先，天空消失了，不对，准确的说是他看不到天空了，他无法抬头，视线的上方看不到天空，随后他意识到他也没办法低头，他看不到地面，他只能转头看向左右两边。
周围的雪人统统消失了，只剩下秦有礼一人，同时附近出现许多黑色的圆圈，黑色圆圈如棋盘上的棋子般零散分布，而且这些黑色圆圈有的会移动，有的一动不动。他忽然意识到这些黑色圆圈代表的就是雪人，黑色圆圈所在的位置就是梦境网络发生变化前其他雪人所在的位置。
“难道在其他人眼里我也成了黑色圆圈？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有礼愈发的迷惑了，好梦活动的宣传点是高科技为失眠人士解决睡眠问题，宣传语还是“送你一季好梦”，可他现在经历的梦境网络和宣传的完全不同，既没有做好梦，他也没感觉到失眠被解决，反倒是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变化让他有些头疼。
“这实物和宣传描述的差距也太大了吧，估计明天消协会被投诉电话打爆。”
有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哎，先生你怎么已经考虑到消协举报了。”
秦有礼的右边，有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礼貌微笑地注视着秦有礼。秦有礼瞪大了眼睛，他分明记得自己身边是没有人的。
“你是谁？”他问。
“你好，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工作人员，是这次梦境计划的引导员。”中年男子微笑点头示意，“我叫陈仁。”
“引导员？”
“嗯，考虑到用户第一次进入梦境世界大概率会不适应，还有可能出现疑惑和恐惧等不良情绪，为了增进用户的体验，让用户更好的使用梦境世界，我司特意安排‘引导员’一职，帮助用户更快了解梦境世界。”
秦有礼盯着陈仁，半信半疑。
陈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上方，从容地说：“每位引导员头顶五厘米处都会显示职位和名字，你也可以登录电信官网，进入‘梦境计划’项目专栏，里面能找到每位引导员的信息。”
虽然不能抬头，秦有礼视线上方刚好能看到陈仁脑袋上面显示的“引导员陈仁”五个字，冷静下来后，他慢慢接受了陈仁的说法，因为有“引导员”才是合理的，没有反而不合理。
既然有了引导员，秦有礼指向周围，直接问：“那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陈仁：“老实说，一开始我也很惊讶，我也没想到会出现二维世界。”
秦有礼：“二维世界？”
陈仁：“没有上下，只有左右，其他人在你这边映射为一个点，这里不是二维世界是什么？”
秦有礼想起在以前学过的二维坐标系和三维坐标系，也想起了老师讲过的三维世界是二维世界的投影这一理论。他再次尝试抬头和低头，结果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往上看和往下看。
上和下，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二维世界？为什么……我会突然来到二维世界？”
陈仁朝着陈仁笑了笑，笑容充满了对秦有礼的好奇：“当然是因为你的选择啊，在梦境世界，所有的变化都来自用户的选择。你选择来到二维世界，所以你来到了二维世界。”
秦有礼立刻反驳：“什么叫我选择来到二维世界，我根本就没有做这样的选择！”
陈仁：“回答这个问题是引导员的工作，好！接下来我要开始工作了，对了，这位客户，你怎么称呼？”
对方作为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说明好梦活动在用户隐私信息方面有一定的保护机制。秦有礼犹豫了一下，他不想把全名告诉对方。
“你叫我秦先生吧。”
“好。”
陈仁对于秦有礼的想法心里有数，“报名时，我相信你对好梦活动和梦境计划都有了足够的了解，现在我给你介绍梦境网络。梦境网络是专业用词，通俗叫法为梦境世界，一来你们只能在睡觉时才能来到这里，二来这里的自由度非常高，高得超乎你的想象，所以‘梦境世界’一词更加准确，也更加浪漫。
“秦先生你失眠时的β波经夜梦星转换形成梦信号，由梦信号接入网络，所以可以理解成你在用‘意识’连接梦境世界，而你的每一个想法都是对梦境世界的一个指令，梦境世界会对你的每一个想法做出程序允许范围内的反应。”
说到这里，陈仁表情变得自豪，还有一丝狂热。“用意识连接网络，秦先生，你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吗！”
“其实，我没听太明白。”秦有礼有些别扭的问：“我们不是在说二维世界的事吗，你说的这些，跟二维世界有关系？”
陈仁自豪的表情与秦有礼别扭的眼神仿佛形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陈仁就像激情时被泼了一盆冷水，意兴阑珊之后，他换了一种说法。
“秦先生，你这么理解吧。用意识连接网络……如果把梦境世界比喻成电脑系统，现在的你相当于鼠标，鼠标可以发出指令对电脑系统做出操作，例如复制粘贴，刷新双击，而你要如何发出这些指令呢？或者说指令相当于什么呢……”
秦有礼脱口而出：“我的意识，或者说，我的想法？”
“回答正确！”陈仁重新激情起来：“现在你知道梦境世界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了吧。”
秦有礼当然知道梦境世界了不起的地方，用意识连接网络，这可是科幻片才有的技术，现在脑机技术还在起步阶段，连意识打字的效率都非常低，没想到这边已经实现了用意识连接并操控网络，虽然有所局限，用户必须是失眠人士，但依然是很了不起的事。
他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按照你的说法，二维世界的出现由我的意识决定，但是我可以确定，我的意识没有选择二维世界，我连想都没想二维世界。”
陈仁看着秦有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秦先生，也许你想了，只是你不知道你想了。”
秦有礼总觉得陈仁的笑容贱兮兮的，像是皮笑肉不笑：“什么意思。”
“意识有两种，浅层意识和潜意识，用户对梦境世界下达的指令大部分来自浅层意识，少部分来自潜意识。潜意识一般很难被察觉，但会被梦境世界察觉。”
秦有礼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看向周围，他明白陈仁的意思了，但是他越想越觉得离谱。“我越来越觉得你们的好梦活动就是骗人骗钱的，弄一些又玄又怪的概念忽悠我，我说是假的，你又拿一套理论证明你是对的，对和错都被你们说完了，神又是你们鬼又是你们。妈的，不跟你啰嗦，你先告诉怎么离开这里，我要回家睡觉。”
陈仁没有理会秦有礼突然的态度转变，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有心理学家认为，潜意识为什么很难被察觉呢，因为潜意识一旦被察觉，会唤起强烈的焦虑情绪，所以会有一股心理能量阻碍潜意识变成浅层意识。”
陈仁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明显又变得得意。看的秦有礼很不爽。
“其实这种说法半对半错，有的潜意识一旦被察觉，的确会唤起强烈的焦虑情绪，但有的潜意识不会。秦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潜意识显示你想在二维世界生活，但从你的反应来看，你的确出现了焦虑情绪。另外，你还记得进入二维世界前变幻莫测的天空吧，其实那也是集体潜意识的一种体现。
“本来地梦境世界没有天空，但是当时的一百五十位用户觉得应该有天空，于是梦境世界出现了天空。一百五十位用户觉得天空不够真实，都在潜意识里想像各自认为真实天空的模样，所以天空一直在变化。天空的变化情况，就是集体潜意识的展现，而这种潜意识，并不会唤起焦虑情绪。”
秦有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本能的反感陈仁的观点，另一方面他又对天空的事感到好奇。他问：“那天空什么时候才不再变化？”
“直到天空的模样符合大家的共识。”
“共识？”秦有礼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他曾经很熟悉的词。
“嗯，共识等于集体意识，但集体意识不一定等于共识。你可以这么理解，你和你的朋友一共五个人，商量中午吃什么，你想吃中餐，你的朋友有的想吃西餐有的想吃日餐，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你们没有达成共识，但你们有集体意识。”
陈仁正在履行引导员的工作内容，“等你和你的朋友商量清楚了，你们就有了共识，这种情况下，你们的集体意识等于共识。至于结果到底是吃中餐西餐还是日餐，又或是吃火锅麻辣烫混搭菜式，属于共识的展示。”
秦有礼算是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天空一直在变，相当于我们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什么时候天空不变了，说明我们已经决定了中午要吃什么，对吗？”
“回答正确。”陈仁表现的像是益智答题节目的主持人。
秦有礼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验证的方式很简单，既然你说二维世界是我潜意识的选择，那我离开二维世界的方法很简单，‘想’就行了。”
说完这段话，秦有礼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很用力地“想”。
陈仁诧异于秦有礼的理解能力，他以为普通人仅仅是理解消化他说的话已经不容易了，还能举一反三是他没想到的。
几分钟后，秦有礼睁开眼看向周围，随后他不耐烦地看着陈仁，咬着牙说：“你骗我？”
陈仁苦笑不已：“欺骗客户对引导员而言是大忌，被发现是要扣钱撤职的。秦先生你再多试几次吧，我当初也是多试几次才掌握了意识操作梦境世界的方式。”陈仁又说：“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引导员了。”
秦有礼停顿一会，问：“要离开二维世界我应该‘想’什么，我刚才‘想’的是进入三维世界。”
陈仁：“太复杂了，你只需要‘想’离开二维世界就行，梦境世界本身就是三维世界。”
“哦？等一下。”
秦有礼如同发现BUG的程序员，突然谨慎起来。
“陈仁，你是怎么发现我来到二维世界的？梦境世界是三维世界，那么我来到二维世界之后，三维世界还能看到我吗，如果看得到，我在三维世界以什么方式存在？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我这里是二维世界，为什么你是立体，而不是一个平面上的一个点？”
陈仁的笑容僵硬了些许，轻松带着点玩味的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
“厉害啊，这三个问题直指梦境网络的核心了，秦先生是在哪高就的高端人才？
秦有礼没有回答。
陈仁不由哂笑，说：“我一个一个的回答秦先生的问题。第一，我是引导员，引导员有权限打开数据后台，从数据后台可以看到每位用户的指令数据，我发现秦先生你的指令数据很特别，所以我通过‘想’下达指令进入你的情境，看到你所在的世界，再结合指令数据，我才确定你来到了二维世界。
“第二，三维世界，也就是梦境世界依然能看得到你，你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系统默认的模型外表。秦先生你知道三维世界是二维世界的投影，我猜如果这个问题我答错了，你就笃定好梦活动是骗人骗钱的，估计明天秦先生就要打电话给消协举报了，对吧。很遗憾，好梦活动不仅货真价实，而且技术含量非常高。
“第三，为什么来到了你的二维世界，我能以立体的方式出现……秦先生，因为这个二维世界是你想象中的二维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二维世界啊。”
陈仁盯着秦有礼的眼睛，说，“是你为你选择了二维世界，是你愿意以平面的一个点的方式出现在你想象的二维世界，梦境世界根据你的意识制造了一个你想象中的‘小世界’。但这些都是你主观的想法，与我无关，所以你想象的规则对我起不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