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维世界

　　秦有礼直视陈仁。
　　事实上“直视”是秦有礼的主观看法，已经二维化的他没有身体没有表情，他就是一个点，跟周围其他黑色圆圈一样的黑点。
　　忽然有白色物体从秦有礼的黑点冒出来，白色物体冒出来的越多，黑点随之越来越浅，越来越小，最后秦有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变回了雪人。他又一次看向周围，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描述他所看到的画面，整个二维世界高度的简单，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却也高度的复杂，复杂得仿佛整个宇宙都浓缩于其中。
　　“意识，真是神奇。”秦有礼感慨，“我没有明确的‘想’，不过三维化的念头的确一闪而过，看来这个念头没有消失，而是藏在了潜意识里。”
　　“并不是藏在了潜意识里，是变成了潜意识。”陈仁又恢复了礼貌的笑容，“秦先生，以你的悟性，多试几次，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熟练掌握用意识操作梦境世界的方法。”
　　“我想我已经掌握了。”
　　无意间三维化的过程让秦有礼大致明白梦境世界的“操作方式”，不过他暂时不急着回到三维世界，他看到陈仁脸上笑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总有想揍陈仁一拳的冲动，另外他还有问题想问陈仁。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的让我不满意，明天我还是会向消协举报。”
　　“问吧。秦先生，做人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呐。”
　　秦有礼笑了笑，说：“你不打声招呼随意进入我的二维世界，算不算侵犯用户隐私？而且你还是工作人员，罪加一等，我作为用户有意见是正常的吧，就算消协不管侵犯隐私的事，但总有官方部门管这些事，我想想……网信部？来，解释一下吧。”
　　陈仁错愕的一秒钟，旋即松一口气，很快又恢复淡定从容且礼貌的笑容。
　　“秦先生，由于梦境网络的属性，梦境世界不存在隐私的说法，更不存在侵犯隐私一说了。梦境世界的指令来自于意识，所以才能实现高度透明、自由、开放的环境。事实上只要你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你也能进入别人的世界，不过像秦先生二维世界的事例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不会有意识的创造世界，而是倾向于用意识改造梦境世界。”
　　“用意识改造梦境世界……”秦有礼一瞬间有了很多想法。
　　“秦先生，公司规定新用户首次接入梦境网络后，让用户自由体验三十分钟，之后引导员出场帮助用户适应梦境世界。时间马上就到，我需要回去了，作为你的引导员，之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的梦境编码是111，加我为好友，我们在梦境世界就能随时联系。”
　　“哎，你没告诉我怎么加你好友。”
　　“秦先生，你知道方法的。”
　　很明显陈仁在给秦有礼出难题，说完这句话，陈仁凭空消失了。秦有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注意到陈仁消失的位置，也就是二维世界处多了一个黑色圆圈，他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陈仁回到梦境世界，那是个三维世界，这里是我想象的二维世界，我的二维世界出现了在三维世界的陈仁的映射……科学和想像的结合，厉害。”
　　接下来秦有礼闭上眼睛，连续深呼吸，等到内心平静，他开始聚精会神的思考。他思考的内容并不是具体的一段文字或一段话，而是他刚来到梦境世界时看到的画面。
　　那一个个的雪人。
　　那变化不停的天空。
　　那透明的地面。
　　还有那踏空而行的感觉。
　　人在高度集中的时候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秦有礼不知道他思考了多长时间，他现在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说起来有些讽刺，自从失眠，秦有礼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集中精神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大部分时间他的精神都处于待机状态，唯有接单，送餐，闯红绿灯和见宋巧盈时，他才会打起精神。
　　而他现在在梦境世界为了脱困，反而做到了精神高度集中。
　　原来精神集中，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他上一次精神集中是在什么时候呢？算了，记不清。
　　睁开眼，秦有礼第一动作是抬头往上看。他看到了翻滚的云海，他看到了同时存在霞光和晨光的天空，他还看到飘落的雪花和掉落的水滴，雪花和水滴的量很少，少得苍穹仿佛成了漏水的水龙头。
　　这就是大家的共识吗？
　　对于天空该是什么模样，秦有礼并不在意，让他在意的是梦境世界出现地面了。地面和天空一样都是混搭风格，他站的地方是步行街，步行街长百米，街头以外是草原，街尾后面是峡谷，坐边有一座雪山，右边居然是农村。
　　“这也是大家的共识？”
　　秦有礼又一次重新认识“共识”这个词，或者说，他刷新了自己对“集体”这个词的理解。
　　梦境世界很热闹，雪人们分散在各个地方，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独自散步。还能看到许多拥有正常人类外形的“非雪人”，“非雪人”自然是引导员，从他们脑袋上方五厘米位置的职称就能看得出来。每个引导员身旁都聚集了好几位雪人，引导员的嘴巴动个不停，雪人们脸庞的线条勾勒的无一例外都是认真聆听的表情。
　　引导员正在向用户介绍梦境世界的情况，等大家都熟悉了梦境世界的操作方式，到时梦境世界还会更热闹。
　　秦有礼忽然迷茫起来，他左看右望，站在步行街的中央，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该去哪里。
　　“我成功了！”
　　一道兴奋的声音从秦有礼身后方传来，他看到了一群雪人，雪人们中间有两个人类外表的“非雪人”，其中一个“非雪人”的头顶有引导员的职称，另一个是一位长得挺英俊的年轻小伙，头顶上没有字。
　　“你是怎么做到的。”
　　“到底要‘想’什么才能改变外表。”
　　“帅哥，你刚才‘想’的是什么？”
　　年轻小伙有些紧张：“我，我我，我……引导员说用意识可以改变我们在梦境世界的外形，我想到我正在玩的一款可以捏脸的网游，然后我再想到平时镜子里自己的脸，结……结果我就成，成功了。”
　　不少人目光火热地看着年轻小伙——由线条勾勒的眼睛里面真的有火，瞳孔是火焰图案。其中也包括秦有礼。
　　网络游戏靠技术捏脸，梦境世界靠意识决定外形，本来不少人听完引导员的话还有几分质疑，现在哪里还有人有闲工夫质疑，大家都忙着用意识给自己塑造外形。
　　秦有礼对改造外形没有兴趣，准确的说他无所谓自己在梦境世界的外形，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宋巧盈很有可能也在塑造外形，既然如此，他找到宋巧盈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人很多，得抓紧时间，争取三天内找到……”
　　秦有礼匆匆往钱走了一小段路，靠近步行街街尾时，他停下来看着路灯下聚集的一群雪人。他的线条表情很好的概括了他现在的心情，既惊喜又茫然。
　　惊喜和茫然都是因为他没想到居然能在梦境世界看到——一只折耳猫。
　　“小灰？”
　　秦有礼看第一眼时不敢信，多看几遍后他才敢肯定，这只折耳猫就是宋巧盈养的折耳猫。
　　宋巧盈大约半年前领养了一只一岁多的折耳猫，起名为小灰。小灰的特征很明显，全身毛发都是纯白色，唯有耳朵上的毛发是浅灰色的。小灰懒惰又爱吃，平时能躺着就不站着，出门时都是由宋巧盈抱着，小灰连下地走动都不愿意，所以小灰体型偏胖，脸上永远是一副睡不饱或刚睡醒的表情。
　　宋巧盈偶尔会带上小灰上班，所以秦有礼不仅看过小灰，还逗过它好几次。
　　现在秦有礼看到的这只侧身躺在地上，身型胖嘟嘟，眯着眼半梦半醒的折耳猫，和他上一次在宋巧盈公司前台看到的小灰一模一样，连躺着的姿势动作都一样。
　　“呼……呼……”
　　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小灰躺在某个雪人的脚下，他看向那个雪人。毫无疑问小灰是“意识”在梦境世界的展现，毕竟折耳猫不可能使用夜梦星接入梦境世界。
　　谁会用“意识”召唤小灰？
　　秦有礼注视着小灰旁边的雪人，虽然从这个雪人的动作和表情很难判断对方是不是宋巧盈，虽然梦境世界里的他属于意识，没有身体，可他依然听到了自己重如鼓声，快如马达的心跳。
　　显然这个雪人也在尝试改变外表，但效果并不理想。秦有礼看到她闭上眼用力的思考，用力的表情像便秘似的，可是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外表没有变化，还是雪人外表。而周围的雪人有不少已经变成人类外表。
　　小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又睡着了。
　　秦有礼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小灰旁边的雪人努力的改变外表，他等的很有耐心，他甚至希望结果来的慢一些，虽然情感上他百分百确定对方是宋巧盈，可理智上他还是不敢确定。
　　理智，他居然在梦里谈理智，又是一件讽刺的事。
　　忽然间，小灰醒过来，仰起脖子往上瞧，与此同时，仿佛有最顶级的美工师傅正在操作PS软件，加渲染、加羽化、消除锯齿、覆盖图层……它身边的雪人外形在迅速发生转变，长发细腰直腿，薄唇柳眉花眸。
　　“瞄~”
　　看到主人，小灰放心的重新躺下睡觉。
　　“小灰！”
　　可惜主人不让小灰睡觉。宋巧盈仿佛是才注意到脚下的小灰，她惊喜的将小灰抱起来，脸颊在小灰毛茸茸的后背蹭了又蹭：“原来你也在啊，有你我就放心了。”
　　不远处的秦有礼已经没办法淡定，如同磁铁正负极相吸的现象，秦有礼本能的迈动双腿往宋巧盈走过去。梦境世界的宋巧盈和现实中的宋巧盈不一样，梦境世界的宋巧盈仿佛自带美颜效果，脸庞的妆容雍贵而精致，她穿着优雅的红裙，头发丝滑柔顺的像牛奶构成的瀑布。
　　秦有礼从未在现实世界看过宋巧盈化这么好看的妆，也没看过宋巧盈穿红裙。但无论如何，秦有礼确定眼前这位就是宋巧盈，是梦境世界的宋巧盈，也是现实世界的宋巧盈。
　　他慢慢朝宋巧盈走去，在离宋巧盈还有一小段路时，他突然停下来，脸庞的线条变幻，勾勒出迷茫的表情。
　　“我，又是谁？”
　　或者说：我，该是谁？
　　秦有礼突然不知道他该以什么身份靠近宋巧盈。
　　外卖骑手秦大哥的身份？可是好不容易在梦境世界遇到宋巧盈，而且他没有把外表变成真人外表，只要不坦白身份，宋巧盈不会知道他是谁。这一瞬间秦有礼动摇了，他不想以真实身份在梦境世界和宋巧盈相处，他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和宋巧盈认识。
　　他看着宋巧盈怀里的小灰，不再犹豫，大步走了过去。
　　“好可爱的苏格兰折耳猫，你在现实生活也养了苏格兰折耳猫吗？”秦有礼语气惊喜。
　　小灰在主人怀里安然入睡，宋巧盈脸上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幸福的表情，听到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看向对方，愣神几秒后，她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让秦有礼不禁想起成语“笑靥如花”。
　　“嗯，它叫小灰。你也有养猫吗？”
　　“我养的是一只短毛猫。”秦有礼偷偷把视线从小灰挪向宋巧盈，“好巧，我家的猫也叫小灰。”
　　“真的吗，哇，我以为在梦境世界遇到猫友已经够幸运了，没想到我们养的猫都叫小灰。”
　　“都是缘分。”发现宋巧盈看了过来，秦有礼立刻挪开视线，重新盯着小灰。
　　“你怎么不把猫带到梦境世界，哦，你用的还是默认外形，你是还没掌握方法吧，虽然我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我能教你怎么改变外形。”
　　“你能把小灰‘想’出来，真厉害。”
　　“其实我也不知道小灰为什么会在梦境世界。”宋巧盈笑的有些尴尬，“按照引导员的说法，应该是我的潜意识在想小灰，所以我什么都没做，谈不上厉害。”
　　时机应该合适了，秦有礼鼓起勇气，故作淡定地问。
　　“你和小灰感情真好，我回去得跟我的小灰培养感情才行，哈哈……对了，那个……你怎么称呼？”
　　宋巧盈：“嗯，你可以叫我宋小姐，你呢，你怎么称呼？”
　　秦有礼已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身份信息，他甚至没有花时间构思，仿佛这套身份信息就藏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位互联网行业的创业者，公司正在起步，小有成绩，最近因为劳累过度而失眠。
　　不过他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准备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陈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遇见秦有礼，他对秦有礼的数据做了标记，不管秦有礼是什么外表，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秦有礼看到陈仁，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陈仁：“秦先生？”
　　“引导员！”宋巧盈看了看引导员陈仁，又看了看新认识的猫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你们认识？”
　　接着宋巧盈看向秦有礼，“原来你姓秦，我有个朋友也姓秦，好巧啊。。”
　　秦有礼忽地长松一口气，当他决定以新身份重新跟宋巧盈认识，忽然跑出来一个之前见过面的陈仁，他几乎遏制不住的心虚和心慌，就像偷窥被发现一般。但仔细一想，陈仁仅是知道他姓秦而已，另外宋巧盈那句“我有个朋友也姓秦”，让他很开心。
　　他单方面宣布他就是宋巧盈的那个朋友。
　　“嗯，他也是我的引导员。”秦有礼脸上的线条勾勒出开心的模样，对宋巧盈说道：“宋小姐，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