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梦活动

　　门铃响了。
　　前台的宋巧盈赶紧走到玻璃门旁按下门禁，也不知道是防贼，还是生怕认错人，她一直盯着进门的人，进门的是外卖小哥，突然她惊喜地说：“怎么又是你秦大哥？这几天我们公司的外卖都是你送的。”
　　“以后你天天都会看到我。”秦有礼两只手都拿着塑料袋，塑料袋鼓鼓的，里面装满了饭盒，提起来的时候两只手都得使足劲。他三部作两部走到前台把外卖放下，松口气的同时看向宋巧盈，正好宋巧盈一直看着他，目光刚接触，他条件反射般收回目光，解释道：“我负责你们公司这一带的外卖。”
　　“秦大哥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站在前台边的秦有礼一直偷偷看向宋巧盈，一双眼眸闪烁的神色，很容易让人回想起初恋时情侣间懵懂内敛，却也炙热蓬勃的眼神。
　　这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整个公司的装潢，包括员工的制服都有鲜明的“互联网风格”，时尚，前沿，高级，不像其他的公司给前台接待员穿的制服不仅老土而且低俗。不过秦有礼觉得无论什么衣服都不会遮盖宋巧盈的美丽，尤其是宋巧盈弯下身子拿纸杯接水时的画面，更是美得让秦有礼思绪燥热。
　　看到水满杯三分之二，秦有礼立刻回过头，眼睛故意朝周围乱瞟，装作刚才没有心猿意马。他注意到前台桌面有一张宣传单，宣传单上有几个大字——“送你一季好梦”，上面还有一张特别好看得图片——一群高速飞行得卫星，下方是蔚蓝地球，上方是广袤太空，这群卫星仿佛强大而忠诚的士兵，守护着地球几十亿人的安全。
　　“秦大哥多喝点，公司的水免费，不蹭白不蹭，偷偷告诉你哦，公司里好多人下班回家时都会把水杯装满。”宋巧盈拿着水杯来到秦有礼身前，脸上带着精灵般调皮灵气的笑容。
　　“谢谢。”拿过水杯他先“咕噜”大喝一口，然后不小心“故意”看到前台上的宣传单，好奇地说：“这是好梦活动的宣传单？”
　　“秦大哥知道好梦活动？”
　　“嗯，经过电信营业厅看到过。”现在秦有礼就站在宋巧盈身边，两人近得手臂间距离只有一个拳头，近得秦有礼能闻到宋巧盈发丝得清香。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巧盈，你……你失眠？”
　　“嗯，这段时间失眠的很厉害，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宋巧盈瘪了瘪嘴，说：“上面写说好梦活动是为失眠人士量身定做的，有一定几率解决失眠问题。我想好梦活动好歹是高科技，应该比外面那些什么失眠疗程，失眠药来的靠谱，所以就想试一试。”
　　好梦活动采取了当下最前沿的卫星技术，的确是高科技，当然看上去也像江湖骗子搞出来的玄幻偏方。
　　“失眠很难受的，就像坐电梯上上下下，但电梯门永远不会打开。秦大哥我好羡慕你，你可以每天骑车四处吹风看风景，你肯定不会失眠。”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送外卖……挺累的。”
　　“上班本来就累，秦大哥你送外卖也是上班，我天天都待在前台，没病都给憋出病来了，而且薪水还少……”
　　秦有礼有很多话都已经来到喉咙了，不过听到宋巧盈的这番话，他几次欲言又止把本来的话都吞了回去，说了其他：“巧盈，我还有其他单子急着送，先走了。哦，谢谢你的水。”
　　“哎，秦大哥你这么快就走啦，之前你每次过来都会陪我们聊会天的。”
　　走到门口的秦有礼回过头，脸上是无奈的笑容：“没办法，今天单子特别多，要是迟到了会扣钱。对了，记得让下订单的同事给五星好评哦。再见啦。”
　　“拜拜秦大哥。”
　　前台的另一位接待女员工托着下巴看秦有礼匆匆离开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看向宋巧盈，嘴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带上几分玩味。
　　“哎哟，我的巧盈妹妹，你不会真的看不出秦小哥对你的意思吧？”
　　“啊？”宋巧盈疑惑看向李姐。李姐和她是公司唯二的前台接待，李姐入职时间比较早，年纪也比较大，而李姐对她很好，平时两人都是以姐妹相称。“李姐，你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啧啧，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呀。”
　　宋巧盈眉头皱的紧紧的，她总觉得李姐话中有话，不过她没听明白。“李姐，先不玩猜谜，你赶紧让订餐的同事过来拿餐，不然他们又该抱怨了。”
　　一边说着，宋巧盈从外卖中看到了一份葱油鸡，眼角和嘴角立刻出现笑意，她小心翼翼把装着葱油鸡外卖盒拿出来，用报纸托底，然后欢快地往程序部走过去。“yes，果然有葱油鸡。李姐，我先把林大哥的外卖送过去，回来再给你帮忙。”
　　宋巧盈欢快的背影与秦有礼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完全不同，在李姐眼中形成鲜明对比。
　　“还是没听懂啊……傻丫头，哪有这么巧每天都是同一个人送餐，每次送餐都是提前到，还一定会跟你聊天好十几分钟，看都不看我一眼……啧啧，秦小哥可惜了。”
　　电动车在大街小巷风驰电掣，风哗啦哗啦的吹，像是不停被扇巴掌，外卖送的久了，扇巴掌也会被扇习惯，秦有礼内心古井无波。
　　“你好，这是您的外卖，麻烦给个五星好评，谢谢。”
　　送完一单外卖，手指在手机屏幕按了按，看到下一个订单位置的地图导航，秦有礼面无表情的出发。城市的景象在他视线末端飞速倒退，同样的景象他看过无数次，早已生不出任何感觉，可他总会莫名想起宋巧盈说的那句话，同样的景色映照在他心里，这次生出了一点点……自卑的感觉。
　　深圳市是一座很“坏”的城市，这里朝气蓬勃，这里热闹繁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络缔造出适合“做梦”的温床。每年都有数不尽的年轻人来到深圳，每个年轻人都认为自己的梦想能在深圳得以实现。然而深圳没有告诉大家，实现梦想的名额是有限的。同一年来到深圳的年轻人们，若干年后，只有不到两成的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剩下的八成，也许会在深夜大排档喝的伶仃大醉时霍然回过神，原来他们就是别人“做梦”的温床。
　　秦有礼就是剩下的八成，他不是在大排档里回过神的，他是在送外卖的时候想明白的。有一天他送了外卖从某栋高档写字楼走出来，那时他忽然很好奇，这些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们，不知道会有多少在几年后会成为外卖骑手，或者是快递小哥。
　　失败总是会自卑的，尤其是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的那种失败，更让人自卑。
　　秦有礼不喜欢被别人提起他是外卖骑手的事，尤其不喜欢被宋巧盈提起，他自己也不喜欢提起。
　　从离开宋巧盈的公司，直到下班回家，秦有礼没说过别的话，只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好，这是您的外卖，麻烦给个五星好评，谢谢。”尴尬的是他回家经过电信运营厅时，看到门口贴着的好梦活动宣传单，他犹豫了半分钟，走进运营厅，看到工作人员，他开口就下意识的：“您好，这是您的……”
　　好在后半段话被他成功吞回去，他看着一脸惊讶的工作人员，重新说：“好梦活动是在你们这边报名吗？”
　　“啊，没错，先生您要报名吗？”
　　“还在考虑，想先了解情况。”
　　“好的，先生您稍等。”
　　工作人员回到柜台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秦有礼，并在秦有礼打开册子观看时，根据内容介绍好梦活动的相关信息。
　　“好梦活动由航天局联合电信公司举办，是面向广大失眠人士的活动。最新数据显示，现代人尤其是城市居民，普遍存在常犯困难入睡，睡眠质量差等等睡眠问题。科学研究表明，失眠时人的大脑脑电波为β波，失眠程度越高，β波越强烈。”
　　秦有礼在认真地看手册的内容。工作人员在有条不紊的讲解。
　　“前几年科学技术有了新突破，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可以将β波转化为特殊信号的仪器，科学家将特殊信号命名为‘梦信号’。根据梦信号的特殊属性，地面基站难以接受梦信号，最适合接受梦信号的地方是太空。”
　　看到秦有礼翻到了“夜星计划”的页面，工作人员调整节奏和内容，继续说。
　　“前年，航天局向太空发射了六颗低轨道卫星用于接受梦信号，结果非常理想。为了进一步解析梦信号，并践行‘服务于人民’的理念，今年航天局又向外太空发射二十二颗低轨道组网卫星，该网络名为梦境网络，专门为梦信号服务的太空网。先生，这便是夜星计划。”
　　秦有礼点了点头，其实工作人员说的比手册上写的要更容易理解。翻到下一页，这一页有一张图片，图片是一个酷似MP4的仪器。
　　“这是什么？”
　　“先生，这是将β波转化为梦信号的仪器，名字叫夜梦星。报名参加梦境活动，登记个人信息后，花费799便可购得一份夜梦星。晚上睡觉失眠时佩戴夜梦星，只要梦信号强度达到标准，便可连接梦境网络。”
　　秦有礼再次点头，他翻下一页时发现手册内容只剩一页，最后一页的内容颇为有趣。
　　“活动时间为三个月？”
　　工作人员笑着介绍：“因为好梦活动是夜星计划的第一次商业化尝试，用户体验和服务质量方面也许稍有欠缺，所以这一次好梦活动时间仅有三个月，恰好一季，就像我们宣传单上写的，‘给你一季好梦’。这一次好梦活动结束后，梦境网络会根据用户反馈和数据分析进行完善升级，争取将来为用户提供更好的服务。”
　　停顿了一下，工作人员又说：“对了，好梦活动开始时间正是今晚零点。”
　　“所以，参加这一次好梦活动的相当于小白鼠咯。”
　　工作人员当然没有回应这句话。
　　秦有礼也不在乎工作人员有没有回应，他放下手册看向周围，问：“了解的差不多了，哪里报名，哪里缴费，哪里拿夜梦星。麻烦动作快一点，时间不早了，小白鼠急着回去参加实验。”
　　离开电信运营厅后，秦有礼已经成为好梦活动的参与用户，不过工作人员提醒他，并不是报名了就一定能连接梦境网络，因为只有梦信号才能接入梦境网络，梦信号唯有失眠时β波强度足够高才会出现，所以如果用户没有睡眠问题，或是失眠并不严重，很有可能不能连接梦境网络。
　　这是工作人员在秦有礼缴费后给出的提醒，不得不说，时间点卡的很妙。
　　不过秦有礼并不担心，如果连他都不能接入梦境网络，只能说整个好梦活动就是个骗人骗钱的玩意。
　　他失眠至少有一年时间了。
　　回到家，洗完澡后的秦有礼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发呆。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个月租一千五的逼仄空间，一张床，一张电脑桌，一张椅子，还有不足两平米的卫生间，这就是他的家。在这样的家住久了，曾经的锐气会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就像秦有礼已经忘了当初决定来深圳拼搏的理由，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小毛病也越来越多，秦有礼都要忘了睡个好觉是什么滋味了。
　　11：56分，头发自然干，秦有礼从包装盒拿出夜梦星。从外形来看，夜梦星与当年的MP4几乎没区别，方方正正，手掌大小，还配有耳机，唯一的不同是耳机线共有三端，一端是接入端，一端是耳机，还有一端是类似于吸盘一般的感应器。
　　电信运营厅的工作人员千叮万嘱，入睡时佩戴夜梦星，可以不带耳机，但一定要把β感应器贴在两端太阳穴。
　　秦有礼老老实实照做，先把β感应器贴紧太阳穴，再戴上耳机，最后启动夜梦星。悠扬静谧的音乐随即响起，音乐从耳畔进入耳蜗，通过神经不断刺激大脑，试图让大脑产生“睡意”，秦有礼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突然把耳机摘了，听到窗户外边深夜行驶的货车的碾路声，野猫野狗的叫声，还有醉汉的嚷嚷声，他才慢慢放松下来——这些才是最适合他入眠的“音乐”。
　　习惯是恶魔，一旦被失眠折磨惯了，失眠就变成可接受的常态。秦有礼第一次看到好梦活动宣传单的时候，他考虑过，也仅仅是考虑过，失眠对他不是问题，所以不需要解决。
　　直到他知道宋巧盈想要报名好梦活动。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梦境网络遇到巧盈……”
　　秦有礼嘀咕了一声，时针和分针缓缓转动，终于统一，现在是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