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妈妈”

　　小男孩似乎并不孤单，她侦测到了新的活动信号，但那不属于人，既没呼吸也没心跳，更没从毛孔下冒出的热流。机械做功时也能产生热量，并给了女武神一组新数据，在她的视野中呈现为蓝色。
　　漆黑的房间里极度缺乏照明，代表人的红旁边多出一团浅蓝。跟人由内到外色差明显的红不同，蓝色恒定不变，只是淡的要命。
　　她眨了下眼睛，将夜间视觉切回正常。女武神取下挂在腰上的手电，照向角落里依偎着的人影，是一个六岁男孩和一个外貌二十多岁的“女人”。
　　男孩抱着女人的腰，女人也回抱着他，合不拢的手给瓦尔基里了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机器人的电量低到极限，百分之一还要往下。
　　男孩名叫夏伟伟，于一年前福利院合并时候失踪。报案记录，院长名字，男孩生平，在她看到小男孩起第一眼就全部弹了出来。至于陪伴男孩的机器人，女武神有些惊讶，没想到作为机器竟能有如此复杂的履历。
　　生产日期是十年前，历任拥有者多达五名，之后在各个商场辗转，最后登记注册地点是男孩所在的福利院。
　　王文正的电话响了，他刚踩着警车爬上墙，又把后备箱的垫子拿出来盖住铁丝网，准备不能说不充分，可惜进来时仍划破了手。铃声一响，他火急火燎拿到耳边，血弄脏手机也顾不得了。
　　“你在哪儿？！”王文正很生气。
　　“我找到夏伟伟了。”跟女武神的对话永远缺乏开头，有时候还没结尾。
　　“谁？”
　　“我把我的坐标和能走的路线发你手机上，自己来吧。”女武神挂了电话，丢下王文正对着黑掉的屏幕气的咬牙。
　　她打电话无需动嘴，在小男孩眼里女武神是冷冰冰的看着他，也看着“妈妈”。尽管很怕警察，他仍决定上去求助，没有帮助“妈妈”会死的。
　　“救救她吧，她快没不行了。”小男孩拉住女武神的手，吃了一惊，“你也是……”
　　机器人体表温度低于人，一碰便知。
　　她模仿了昨晚电视上那女人的笑容，对小男孩的安抚作用不是很大。事先准备好的安慰话也派不上用场，因为人和机器不具备伦理关系，既然没“关系”，何来伤心一说。
　　男孩口中的“妈妈”在她到了后，全程没睁开过眼，想必是维持不了视觉功能。这曾经是台档次很高的伴侣机器，瓦尔基里用警察内网的权限调出了交易信息，发现卖价随着转手次数增加而逐步下跌。伴侣机器人的最后两年是在商场度过，于一次慈善捐赠上被人买下送到福利院陪着孩子们。
　　“你救救她吧，姐姐。”小男孩苦苦哀求，压根不知道这台机器已经接近了极限。一年没有保养的记录，意味着一整年没有补充能源，就要撑不下去了。
　　见求助无果，小男孩又回到机器人身边趴在她腿上。小男孩穿得全是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衣服，她没从上面闻到臭味。但无论如何，目前的温度是11摄氏度，再呆下去对身体可不太好。
　　“走吧。”她弯下腰搭上小男孩的肩膀，用了最温柔的语气。
　　只剩下最后一点能源吊着命的机器猛地抓住她的手，那双眼睛睁开了，和瓦尔基里对视。女武神能徒手把这种软弱的伴侣机器拆成碎片，她只是不想吓着孩子。反正对方尚能运转的时间连五分钟都不到，随便吧。
　　求你帮帮他，帮帮他们……一排字直接显示在她眼里。得到允许后，许多张图片配合文字传进来，全是孤儿院的孩子，有男有女，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堆积如山的资料让她眼睛变的高亮，能取代手电筒。
　　传输在两分十二秒时中断，伴侣机器发了自己与小男孩的合影，附了备注：请你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就当给他的念想。
　　即将用光能源的机器人松开了手，以瓦尔基里所见过最慢的动作，再次搂住了小男孩，嘴巴张着像是在说话，她的表情和动作凝固在这一刻，停留在了两分四十秒。强行启动语言功能，耗尽她最后的电量。
　　男孩抱着机器人直掉眼泪，她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脑子里哗哗哗的响，海量的词汇涌上来，全被逻辑性硬压下去。
　　人和机器没有伦理关系，孩子年纪小，绝不能鼓励这种行为，这对他以后不好。
　　是吗？难道非得如此泾渭分明不可？
　　她再次调出了那张合影，照相的时候应该还在福利院，机器和人都穿得相对体面。男孩笑得很灿烂。“女人”抱着他站在一颗梧桐树下，以此作为背景。
　　瓦尔基里轻轻拍着小男孩的头，由于伴侣机器直到关机都是在抱着小男孩，既然如此，她也不好打断。
　　“怎么回事？”
　　以三十四岁的年纪，冒着致残乃至摔死的风险，王文正总算上来了。他看见了小男孩和旁边的瓦尔基里，感到莫名其妙。
　　回到地面的过程同样辛苦，更尴尬的事情还在门口。瓦尔基里先抱着小男孩和伴侣机器跳出去，又纵身跳回他脚边。
　　“不，不，绝不，我警告你啊。”王文正严词拒绝，只可惜比力气绝非女武神的对手。王文正被迫享受了人生第一次公主抱，脸红得赶上猴子屁股。
　　小男孩坐在后排，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没把停机的伴侣机器人塞进后备箱，而是放到他旁边。机器安静的靠在座位上，眼睛闭着好像是睡了。
　　“姐姐，我妈妈还能活过来吗？我听说充电就好了。”警车开到了路上，车里明明有个大活人王文正，却不是小男孩的优先提问对象。
　　问谁不好，问个机器！他一急，差点去抢答。
　　“这还用问？傻孩子。”瓦尔基里回头对着小男孩笑，而王文正早习惯了同事开车不看路的行为。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奇怪啊，他没调过静音。王文正拿出手机，又是瓦尔基里发来的信息。
　　配合我。一抬头，瓦尔基里正在看他。
　　“哦，那是，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了。”王文正只得跟着撒慌。
　　不知是女武神的习惯性骗人，还是她能不经允许控制自己手机更让王文正不舒服。比起小男孩靠着的伴侣机器，瓦尔基里简直是栩栩如生，甚至有点“如生”的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