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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内的地方很是宽敞，有一尊三脚青铜丹炉矗立正中，更有锦绣蒲团摆放在一处自顶部垂落地面，遮着什么的天蓝色纱帐前。
然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也许这里的宽敞，正是因为空旷。
黎墨转动着瞳孔，细致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包括那坐在蒲团上一直尚未起身的大妖。
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为自己提供机会的情报线索，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自己可能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妖修之法，但更有可能——
遭遇足以致命的危险。
这所谓的水仙娘娘处处透露着不对劲，绝不像是庇护一方的善妖，更像是心肠冷酷，且善于伪装自己的积年老怪。
黎墨清楚地记得这大妖与青鳞蟒的对话。
他才是其真正的目标，吴定明更像是某种惯例下的产物，也许以前很重要，但现在，已经不被蚌妖放在心上了。
“我为什么会成为这大妖的目标？”
“我明明刚刚穿到这世界上，她以前定然从未见过我这异世界的物种，为何指明要我？”
“我这小胳膊短腿的，难道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黎墨谨慎地推断着，并将心中涌出的些许后悔毅然掐去。
既然已经选择了，就只管向前看，后悔毫无用处。
在冰原上黎墨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决心——他从不愿做毫无意义的事。
地球上二十年的米虫生活，已经足够了。
在思维的高速运转下，猛然间，一个词映入黎墨心头。
异兽。
“异兽。”
黎墨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解开困境的方向了。
“南山有兽，其名猯瑞，状如地蛇，披鳞，带甲，人首，鳄身，色白，所至之处，有寒灾随焉。”
黎墨循声望去，却见蚌妖不知何时已离了蒲团，手中拿着一本色泽暗黄，显得颇有些年头的老书，正在轻声读着。
黎墨不动声色，暗暗记下她念的每一句话，但大妖刚念完这一段便不再读了，而是反手将书页合上，看向小雪蜥。
幼蜥琥珀色的瞳孔好奇地与大妖毫无感情的眸子对视，还天真烂漫地叫了一声。
“嘶～”
“这真的是异兽么？希望我的判断没有错。”
蚌妖微皱眉头，将旧书揣进长袖中，走到黎墨面前，伸出素手搭在其脊背上，渡入一股妖力。
不同于那依旧是兽形的蛇妖，这正牌山主的妖力无疑要更为浑厚得多，其性质也更为贴近幼蜥本身的体质。
冰寒。
身为冰原雪蜥，成年后便会自动拥有吐出寒息的能力，但那是不知蕴藏在星球何处的零元素对生命不知多少亿年潜移默化的影响才形成的，和这蚌妖的妖力并不同。
已经有了雪蜥模板的黎墨在吸收似是而非性质的冰寒妖力后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
“果然和玉儿说得一样，这异兽的身体几乎就像一个无底洞。”
蚌妖水仙清冷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意，就像寒冬中盛开的雪梅。
“吸得多才好，这才证明你不是徒有其表。”
“我开天地二脉时，才更有把握。”
黎墨记下了她说的所有话，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在他心中形成。
“这女妖精，恐怕是要吃了我啊，就算不是，恐怕也差不多了。”
幼蜥不声不动，充分扮演着植物蜥的角色，冰寒的妖力如奔涌的河水般灌入他的身体，填充着每一处肌肉与细胞。
但更多的妖力却在他的体内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黎墨也觉得奇怪，那些妖力都去哪里了？
片刻后，额头溢出香汗的水仙摸摩挲着黎墨愈发显得洁白细密，好像毫光内敛的宝石般迷人的鳞片，美眸中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以我七脉的修为，竟喂不饱一只明显处在幼生期的异兽？”
水仙眸子中的喜悦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忌惮。
她盯着黎墨看了半晌，盯得他只能不断报之以弱弱的嘶叫。
装无害真累呐。
黎墨暗暗想道。
“也罢，天地已变，异兽智慧泯灭，翻不起大浪，何况这只是一只幼兽？”
水仙似是下定了决心，托着黎墨转身走向蒲团之后的纱帐，天蓝色的帐幔如水般浮动，勾勒出内部模糊的黑影。
隔着帐幔，被妖力浸润后的黎墨都能嗅到内部浓重的血腥气。
似乎还有重重嘶哑的惨嚎在耳边响起，如同地狱的恶鬼追逐嘶咬。
“帐外一派仙家气象，帐内却不知是怎样的景致？”
黎墨眯起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水仙挥手将帐幔掀开，露出其内一座高三丈三，忿眉怒目，面如罗刹，又有六臂自肋下伸出，做佛陀拈花状的怪物来。
“修罗道，阿修罗。”
水仙粉唇微启，向着六臂阿修罗像盈盈一拜。
“众生恶业，不入轮回，皆堕吾无上修罗道。”
“三界不空，吾道不成。”
言毕，阿修罗像那惨白的瞳仁逐渐变得猩红，就像刚刚喷涌而出的颈血的颜色。
在黎墨的视角中，阿修罗像不止是塑像，更是一个令兽忌惮的法器。
因为他看到阿修罗的六只手臂哪里是什么手臂，而是无数团簇在一起的人脸。
每一张脸都凝固着死亡时的神态，有恐惧、有痛苦、有挣扎，更有歇斯底里，疯狂扭曲。
这些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种类丰富，品种繁多，就像挂着受难者的十字架，呈现出死亡的价值。
在这里，死亡的价值，是成为水仙修行路上的垫脚石。
黎墨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些人脸来自于哪里，无非是另一场打着守护名义的欺骗罢了。
阴山乡所有因各种原因死去之人的脸，都能在这里找到。
这里是蚌妖的牧场。
实力上的差距让真实与虚假中间出现了一条深渊，蚌妖有太多种方法可以掩盖真相了。
如此，便掩盖了上百年。
但这并不是水仙此时想要给黎墨看的。
她深深地看了阿修罗像一眼，美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再躬身深深一拜，塑像缓缓转身。
这一面，是身着霓裳，眉目含笑的天仙玄女。
玄女手中托着一只石瓶，瓶口有七彩雾气弥漫，隐约可闻祈告声。
“请娘娘保佑我家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请娘娘保佑我爹腿伤早日康复。”
“请娘娘保佑今年五谷丰登，家家不愁吃喝。”
……
“我的香火。”
水仙神色不变，抬手招来石瓶，看着静静趴在一边，不声不动的黎墨，轻轻道，“猯瑞后裔，莫让我失望。”
黎墨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座石像。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