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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最讲德操,要真是被认定抄袭或捉刀代笔,那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崔琬的眼框开始泛红,张了好几次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韦氏兄弟那边也伸长了脖子,
赵开一脸从容,对着杨素拱拱手,笑道:“多谢杨兄赏识,小弟有些知音之感哩。不过你与正平公仅凭这个猜测,便认定在下抄袭,未免有些武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赵某这十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经历的困苦磨难,旁人岂能体会?焉知赵某就不能看透世情,愿做一个隐世独立之人呢?”
宇文乾嘉一脸冷笑,赵开的话隐隐把矛头指到了他父亲宇文护身上,更让他觉得怒火中烧,骂道:“赵开,任你牙尖嘴利,也逃不了欺君之罪!你小小年纪,懂得甚世情冷暖?简直满口胡言。”
宇文宪皱眉道:“没有真凭实据,总是难下判断。那依贤侄之见,该当如何呢?”
宇文乾嘉朝杨素那边看了一眼,狞笑道:“很简单,杨素自有办法证明,让他接着说就是了!”
杨素长吐了一口气,或许是为这样的猪队友感到无奈吧?可到了此时,已容不得他退缩,拱手道:“禀齐王,下臣听说文由心声,赵驸马既是有此大才,不妨在诗会结束前,再写一篇以隐士为题的文章。若是境界相同,大伙自无异议,也正好替赵驸马扬名。”
宇文宪瞧了一眼皇帝,见他不置可否,转向赵开问道:“杨礼曹此议,谦之以为如何?”
杨素字处道,官职是大豖宰府礼曹,加大都督衔,颇受重用了。
宇文思站了起来,嗔道:“五弟,写文章又不比吃饭,哪能说写就写哩。莫要对小郎太过苛刻,就凭他这首悯农,足可见本事了。”
宇文邕冷眼旁观,见到几家人都在为赵开担忧或求情,暗暗点了点头,沉声道:“赵卿,阿姊既替你发了话,朕就给你一个时辰,若是做出了,重重有赏。若是做不出,或是敷衍了事,朕也不罚你,今后就莫要再作诗文了。”
宇文乾嘉大喜过望,很诚挚地道谢:“四叔就是公道,小侄附议。”
赵开泰然自若,躬身道:“陛下容禀,诗文小道耳,小臣随口可作,不敢请赏。今夜既是诗会,小臣便口占一首五言,请陛下和诸公品评。”
全场一片哗然,太狂妄了!
赵开却不管这些,背负双手,随意走了几步,骚骚地一笑,吟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诗佛王维的诗一出,还能镇不住场子?
杨素愣了愣,首先离开席位,对着赵开揖礼道:“赵驸马大才,六步成诗,高洁自在,在下自愧不如。前番恶意揣测,实属不该,臣自请陛下责罚,险些中伤了朝廷贤士!”
宇文邕笑了笑,道:“理越辩越明,杨卿无须挂怀,罚酒一杯吧。”侧首看向宇文乾嘉,“贤侄,今日太后赐宴,此事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宇文乾嘉也不全是草包,知道没法再纠缠下去,闷闷不乐地道:“四叔说的是,是小侄多想了。”
叱奴太后发出一声长笑,道:“哀家这个老太婆举办个家宴,诗会还没开始呢,没想到就发现了赵驸马这等诗才,好啊!我大周人才辈出,何愁不兴盛?各位儿郎,铆足了劲,一会儿哀家还想多看到几首好诗哩!”
这是盖棺定论了!高高捧起,轻轻放下,这对深宫中的母子隐晦地互换个眼色,却绝口不提给赵开奖赏的事情了。
群臣躬身行礼:“谨遵太后懿旨!”
内史王轨(赐姓乌丸)默默地站了出来,在皇帝身前几步停住,转身面对群臣,代天子祝祷。大意是希冀大周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又强调了以孝治国,侍母以恩的国策……
周礼繁琐细致,但这个过程却人人肃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鲜卑族以胡治汉,更加重视汉人礼制,正是收拢民心的举措,比大部分的汉人还更为虔诚。
私下里,是不是还纵马射箭,白日宣淫,就没人去管了。
一番祷告后,宫女轮番给各席位送上了空白水灯和笔墨纸砚。在内史大夫的带领下,人人默祷片刻,把一缕哀思寄托在水灯之上,轻轻放入了殿前一条明渠里,顺波流去。
长安城有八水相绕,皇宫内的护城河和沧池明渠都是活水,水灯自会流出长安城外,闹不了笑话。
按说这个盂兰盆节的法会,应当由大德高僧主持。但不知为何,赵开全程并没见到一个和尚,心里啧啧称奇,难道宇文邕这个时候就有了灭佛的心思么?
祝祷完毕,气氛复现轻松,内史王轨朗声道:“诸公,既是盂兰盆节,就以孝母为题,一炷香的时间,请作诗一首。孰优孰劣,自有陛下品评,开始吧!”
赵开已经小胜了一把,这时坐在席上发呆,他的心绪已经飘到了前世,他年纪轻轻就仓促离魂,母亲是不是每日以泪洗面呢?
崔琬紧紧挨着他,低声安慰道:“郎君,可是想起阿母了?往事已矣,莫要太过伤怀。如今你已满腹诗文,足可告慰先妣了。”
赵开没有注意到她口中称呼的变化,随口应道:“终究是天人永隔了……”侧首一看,崔琬的眼圈也是红红的,讶道:“公主这是何故?”
崔琬眼神一黯,抽泣道:“我四岁丧母,都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赵开心生哀怜,伸手过去轻轻地握住柔荑,感受着滑腻,心中却无遐思,脱口道:“你还来宽慰我,多谢琬儿了!”
崔琬脸上浮起两朵红霞,宜嗔宜喜,娇声道:“记住了,以后只准叫我琬儿!”
赵开呆了一呆,看着她还挂着泪珠的清丽脸容,心中涌起一丝慌乱,干笑道:“写诗,写诗!”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举手示意,让宫女收去了桌上的纸张。这种固定节日,他们早就在自家府上就做好了准备,没几个真是现场急作的。
不一会儿,就剩赵开没交了。
杨素挨着赵开不远,自能看到他的席面,还特意拱手问了一句:“谦之,你有急才,何故还未动笔哩?”
杨素只比赵开大了六岁,也是翩翩儿郎,方才的龃龉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率先示好。
赵开心中暗暗警惕,这样的历史名臣他自然也不愿早早结下仇怨,笑道:“处道兄,小弟不太记得先慈的容貌了,有些伤怀失神。这就写,多谢了!”
说罢,低头便在纸上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崔琬看得清楚,眼内异彩连连,差点发出惊呼,赶紧掩口。
杨素心中一动,倒没急着探头去看,只笑道:“谦之当知苦尽甘来的道理,杨某改日定去书斋拜访,讨杯水酒喝。”
赵开招呼宫女收去纸张,拱手道:“谈诗论文,处道兄随时可来。若是做官议政之类的,就恕不招待了。”
杨素愕然道:“谦之难道真就以诗明志,只愿寄情山水,甘当隐士么?”
赵开道:“小弟也想学我那舅父,做个逍遥公,有何不可哩?”
杨素叹息了一声,知道赵开不会与他交心,默默和崔仲方对视了一眼,独自沉思去了。
早一些时候,于翼、王轨、宇文宪已各自挑出一些入眼的诗词,递给了宇文邕御览。太后那边,却是把襄阳公主拉到身边,闲话家常,听她说些各府送来的礼单,待说到新驸马赵开敬献雕版一块,愣了愣,笑道:“哀家真是老了,这是稀奇物件?”
襄阳公主莞尔一笑:“母亲哪里会老哩,待会叫内官拿来瞧瞧便知。”
不一会儿,皇帝把认为满意的诗作挑出了十来首,恭敬地递给太后,笑道:“母后,我朝年轻一代,有不少高才哩!你看五弟、七弟等人的诗作,前者雄浑,后者冷艳,都是上佳之作。其他几位兄弟的诗,虽是稚嫩些,倒也情真意切。母后有福了。”
太后却是没接,笑呵呵地道:“皇家子弟,岂可与群臣争风?儿郎们的孝心,老太婆心领了,个个有赏。太祖当年选贤用能,不拘一格,皇帝要谨记才好。大周的年轻才俊们,可有什么好诗啊?”
宇文邕恭声应道:“多谢母后警醒,儿子记住了。皇弟们的诗是好的,不过要与这几首勋室子弟的相比,还差了些火候。”
太后挑挑眉,大声道:“都有哪些佳作入围呀,念出来给大伙儿听听,也好向佛祖祈福。”
宇文邕转手递给了宇文宪,道:“五弟,你来宣布吧!”
宇文宪接过来,先翻了翻,大声念道:“普六茹瓒、杨素、髙熲、崔仲方、郑译,上前领赏!”
捧着赵开诗作的宫女,这时才赶到王轨近前,不知如何是好。王轨招招手,接过一看,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直接递给了宇文邕。
赵开听到这些名字,眼睛亮了亮,凝神看去,髙熲就坐在宇文宪身后,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儒雅非凡,现任大司马府上的记室下大夫。
郑译也是差不多年纪,蓄了三缕长须,脸型狭长。他坐在了宇文思那桌的下首,也是驸马的身份,只是这个公主比较特殊,却是梁国的安固公主,是江陵那边送来和亲的。
崔琬追随着赵开的眼神,又低声介绍道:“郑驸马在宫中任左侍上士。”
赵开捏了捏她的小手,笑了笑,这感觉不错。
这几人都各自吟诵了一遍自己的五言短诗,这是当前最为流行的风格,果然文辞俱佳,引起一片叫好声。
崔琬有些担心,悄悄地问道:“都很好哩,郎君怕是赢不了吧?”
赵开笑道:“输赢有什么打紧?他们的诗大都寄托哀思或歌功颂德,论起格局来,还是我的这首更显诚挚,放心吧。”
宇文宪那里已经在发问:“诸公,这几首都是一时佳作,该如何评定啊?”
底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支持对象,闹哄哄一片。
宇文宪好像天生就面容冷峻,皱眉道:“陛下,臣弟难以取舍,还是请你圣裁独断吧?”
宇文邕拿着赵开的那张纸,已沉默了好长时间,闻言轻轻地递给了宇文宪,叹道:“胜负已分,五弟念出来给大伙儿听听吧。”
宇文宪略一迟疑,大声念了出来,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出了口,自己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群臣也跟着默念,暗暗心折。论起情真意切,也就这首拔得头筹无疑了。
太后听得入神,竟洒了几滴眼泪,扬声道:“谁家有这样的母慈子孝,当真福报无双呐。皇帝,这是何人所作?”
宇文邕恭声道:“禀母后,是驸马赵开。”
叱奴太后神色有些古怪,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娃娃命苦,叫他过来给老太婆见见。”
宇文宪离的最近,直接把内侍的工作给抢了,立时喊道:“谦之,还不快来觐见太后!”
太后有些意外,瞥了他一眼,笑道:“五郎有心了!”
赵开都是听着的,暗暗叹息,这宫中的水太深,一个不好,便要踏入陷阱。宇文宪貌似恭顺,实在给赵开示好,自然是有了一丝抢人的意思;而太后这一句,表面是夸他,实则是警告他多事。
老老实实地拜倒,口呼:“小臣赵开,拜见太后,愿太后万寿万安!”
叱奴太后四十不到,风韵极好,却笑得满脸慈祥,环顾几个亲王公主,道:“这娃娃嘴甜,哀家很是喜欢,快快平身,让老太婆看看。”
“谢太后!”
“赵家娃娃,听说你十年来都在替人抄书为生,苦了你了!这首诗是你方才写的?可还记得你家阿母的样子么?”
“禀太后,小臣那时还懵懂,大多没印象了。只记得阿母临终前,为我缝制了一件小裳,千叮咛万嘱咐小臣,定要记得忠君报国。小臣到死也不敢忘哩,便写了这么一首诗,让太后见笑了。”
赵开编瞎话张口就来,他始终记得一句名句: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一定是别人。他这样说,自然是想看看各方反应。
果然,太后、宇文邕等人的脸上,窘迫之色一闪而过,宇文乾嘉则是一脸冷笑。
“好一个忠军报国,朕心甚慰!赵卿,你诗文俱佳,今日拔得头筹,可见平日真是下了功夫的。过些日子,露门学便要立了,不如入宫来陪皇子读书,你可有意么?”宇文邕终究没让太后往下说起往日交情,便抛出了橄榄枝。
“回禀陛下,小臣不想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