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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林湾费力地推开了厚重的钢板门，本来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结果把牙冻得生疼。
她迈下了那一阶有些陡的水泥台阶，踢了踢脚下那一层已经变硬发挥的积雪，地面露出了本来的面貌——黑色的布满孔洞的火山岩。
林湾回过头，仰望着自己住了四个月的“家”。
那是一个巨大的钢架结构的玻璃罩子。挨着厚厚的玻璃墙，是一座灰不溜秋的不大不小的平房，墙根处已经长了不少苔藓，房顶上一排排天线阵列整齐地分布着，有几根天线随着空气循环系统产生的风轻微地晃动着。房子虽然不起眼，但它内部别有洞天：地下埋着一座实打实的小型超算。那是试验基地的核心，是巨大温室里所有生命的保姆，是当前世间少有的一抹绿意的维持者。
大爆发时，美洲大陆被从中撕裂，南美洲和北美洲之间的一干岛屿全被火山灰掩埋，最终被漂浮的火山岩连成了一片，后来连成片的岛屿又被低温冻结，愈发牢固。现在也有人把这片区域称为“火山灰大陆”。这里就位于“大陆”的最西边，是距离大爆发后产生的熔岩裂谷最近的一个岛屿——仅仅不到50公里，至于这个岛屿形成的原因，据猜测是因为海底的某处地壳随着大爆发一起炸开了一条缝隙，发生了一次较小的喷发，岩浆涌出来冷凝成了这个直径570米左右的小岛。
现在，这座新生的无名小岛被称之为“生物圈09号试验基地”。
三个人，四个月，玻璃穹顶下的世界与外面的“死地”相比已经截然不同，各种苔藓、灌木、藤蔓已经颇有些郁郁葱葱的势头。
林湾在门外踱了几步，觉得在外面冻着实在是给自己找罪受。她冲着大门上方的摄像头眨了眨眼。
“身份认证完成，0902，林湾。”门锁打开了。
林湾一边费力地拽门一边在心里吐槽，这种代表最高科技水平的地方，为啥当时就没装个自动门……
林湾刚进门就看到张熠在客厅里像梦游似的晃来荡去——现在是上午十点半，这孩子显然刚起床，还没清醒过来。
林湾走上前，迷迷糊糊的张熠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林湾拽了过去，她趁着张熠没反应过来，把手伸进了他的后领口里。
“嘶——”张熠激灵了一下，扭头瞪着林湾，“你这个&%￥#￥%……”
“一天睡十二个小时你还有理了是吧，这儿是工作的地方又不是你家，就算制度宽松你也得有个度吧？”
张熠转身就走，懒得理她，一边继续往仓库那边“游荡”一边咕哝：“大龄剩女平常挺爱装嫩的这时候咋跟个老妈子似的……”
这倒霉孩子，就骂人的时候话多。林湾对张熠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了，也就没怎么生气。
“那箱罐头吃完了，想吃早饭自己去仓库搬。还有，屋顶上天线有几根松动了，一会儿你去修一下，别老大不在你就偷懒啥都不干。”
于是林湾听到了那熟悉的摔门声。
张熠随手把早饭（或者说午饭）扔到桌子上，盯着这一罐午餐肉和一块压缩饼干发呆。
“啪嗒——”什么东西掉了？
张熠四处瞅了瞅，把地上的一个黑色球体捡了起来，那个长着十几根机械臂的小黑球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着。
“坏掉了？”按理说，像这种结构简单的机器人，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是不会自己动的。张熠三下五除二就把均匀分布的十八条机械臂掰了下来，然后用一把小刀撬开了小机器人的外壳。把这些零件摆在桌子上，张熠才发觉自己到底有多莽——他完全看不懂里面的结构。
生物圈09号专用泛用型环境监控机器人，外表看上去结构十分简单，就是一个长了十八条机械臂，两端有针孔摄像头的黑色小球（所以林湾根据它们的外形取了个外号叫小海胆，并且要走一个摆在了卧室的书架上），但当张熠第一次把它拆开的时候，才知道这东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因为它的内部结构也和外表一样，简约的过分。没有芯片和电路，只有反射着五彩光芒的栅格晶体结构。
这不科学，或者说，这里面的技术已经超出了张熠的可理解范围。
张熠还记得那个把“小海胆”带上岛的男人。那个人直接从直升机上降落到了这个岛上，明明有着官方的身份认证，却说自己来处理私人事务，把一箱四十个个小机器人扔下就登机走了。
“我们老板说这东西你们肯定能用得上，好好编写一下程序它们就能完成很多工作，几乎任何数据端口都通用，好东西，别浪费了。”他是这么对孙吴说的。
当孙吴问他老板是谁的时候，对方回答无可奉告。
最后这箱小机器人就交给了唯一一个懂计算机的张熠。而到目前为止，他只找到了两个用途：一开始用这堆小球把岛上铺设的人工土壤犁了一遍，之后发现其系统内部自带很多传感器插件，于是把它们当成探测器投放在基地的各个角落，屋顶上的天线有一部分就是它们的信号源。
刚才拆开的那个，是张熠留下的十个备用品（现在只剩八个了）之一。
算了，反正也搞不明白，等孙吴回来看看能不能联系一下那个人吧。张熠这样想着，潦草地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张熠顺着外墙上预留的直梯爬上了房顶，深吸了一口巨大温室里的空气，觉得很是心旷神怡。他很快找到了松动的天线，在他蹲下身子从工具包里掏出螺丝刀的时候，看到一只小瓢虫正艰难地沿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张熠微微笑了笑，把瓢虫抓到指尖弹了出去，看到它晃晃悠悠地飞远，张熠觉得很欣慰。第一批投放的虫卵和微生物菌群已经发育得非常好了，等到温室内环境条件再稳定一些，或许还会输入一些小型的哺乳动物和鸟类。
他有点想念自己的小泰迪。
但是张熠知道，当自己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愿回到那个到处都是枷锁的家了。相比之下，现在的“家”要好的多。毕竟这里自由的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里也有能和自己聊到一块的人。
尽管他并不怎么爱说话，尽管那两位也不算什么正常人。
张熠一时间思绪万千，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小球从他身旁滚了过去……
“我回来了。”
孙吴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径直走到屋里唯一的小沙发那里瘫坐下来。
过了两分钟，没人理他。
应该是在睡觉或者在泡澡吧。他知道那个老丫头和那个闷小子其实还是挺关心自己的，不会这么忽视他这个“领导”。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自己想太多了，那俩人是真的不愿意理他。
孙吴重重地叹了口气，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里屋喊到：“张熠出来帮忙搬箱子了，快点！”
这时候林湾刚刚披着浴袍湿着头发走出来，嘴一撇开始吐槽：“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人家还说不是使唤童工……”
过了好一会儿，张熠房间的门仍然关着。
现在是下午三点，按理说张熠再怎么喜欢赖床也不至于还没起来。
林湾终于耐不住性子，推开了张熠的门。
她抬眼就看见张熠正在墙根瑟缩着。
“不就是看一眼刚出浴的本美女嘛，至于害羞成这样……妈耶！”
孙吴听到林湾的惊叫声，也急忙冲了过来，环顾张熠的房间，发现果然够瘆得慌……
地上、墙上、床上、桌子上，到处都是滚动的黑色小球，总共有百十来个。
孙吴很庆幸自己没有严重的密集恐惧症。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这种东西。”孙吴低头看着沙发上戴着半透光眼镜的男人，皱着眉头说道。
“不是我要给你，是我老板让我给你。”眼镜男一脸平静地说道。
“你一直在强调你老板，你老板到底是谁啊，你不也是官方的……”
“那我换个说法，我的导师让我交给你们。”男人目光越过眼镜框上方盯着孙吴，打断道。说着，他站起身，向孙吴伸出右手。“忘记自我介绍了，”他说，“我叫白易。”
“幸会幸会。”孙吴和白易握了握手。
还真是个……奇怪的领导。
张熠看着面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海胆”们，心情格外舒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林湾正在把玩的那一个也抢过来放到方阵里。
白易这次很详细地给张熠讲解了这种机器人到底是什么、怎么用。但张熠觉得白易在教导他的过程中始终带着一种失落的情绪，而这种恨铁不成钢般的失落更像是演出来的而非白易的真实情绪。
张熠晃了晃脑袋，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抛在脑后，继续认认真真地听讲。
“……它们的本质既是机器也是生命，如果把它看成机器，‘自我复制’就是优先级最高的指令，如果把它看成生命，那么它的复杂程度大概相当于，嗯，细胞水平吧。
“如果不进行抑制的话，它会自动从环境中汲取物质，利用光能进行近乎完美的自我复制，包括内置程序代码——别问为什么，我给它设定的出厂设置就这样——所以你那二十个就长成了一堆，然后你又随意地发了一条召回指令，它们就都钻到你房间了。
“你当时觉得它们内部的晶体结构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呢？你有想过它的微观结构的复杂程度吗？
“其实任何一个单细胞生物都要比世界上所有超级计算机更精密，而这种小机器人和单细胞生物十分接近。”
“那你怎么会掌握这种超越时代的技术？你导师是外星人么？”一旁的林湾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白易顿了一下，张熠似乎感受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明明之前完全看不出那末日般的灾难对他有什么消极影响。
“外星人……哪有那种东西啊。话说能不能别老问我老板是谁了，都说了绝对不告诉你们何况告诉了也没用。
“我说到哪儿了？啊对，该讲它的复制机制了，如果对它进行化学分析你会发现它只由碳和硅构成……碳的某些结构是很完美的导体，而单晶硅是很完美的半导体，这就有了构成逻辑电路的物质基础……能源当然是靠太阳能，这个跟你们基地差不多……总之这东西挺复杂的，你们不用搞明白原理，会用就行。那个，那边那个小孩儿你过来，”说着，白易把手机拿了出来冲着张熠比划了两下，“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张熠白了他一眼，白易对他的称呼让他很是不平，但还是乖乖地拿出手机感应了一下白易的识别码。
“好了，现在咱们开始说正事吧。”白易从小沙发上站起来，对孙吴说：“你肯定还在好奇我找上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次我是以官方的名义通知你。
“有关大裂谷的科考工作，现在全权交给你们三个。”
孙吴三人愣了好一会儿。
“哎不是，我们只是个科研小组啊，你让我们……”林湾急得直跺脚，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我知道你们都是学者，”白易打断道，“说点不好听的，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在那种环境下一会儿就得翘辫子。”
“那你还……”
“反正不管是谁到那儿都活不下去不是吗？”白易笑了笑，“好吧，我开玩笑的，你们不用自己过去，上面给你们配备了不少无人机、勘探机器人什么的，不过那些东西你们应该不需要了。”他抓起一个“小海胆”抛了起来，又稳稳地抓在手中，“有它们呢。”。
送白易上直升机的时候，孙吴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被强光闪了一下眼睛。
“刚刚太阳是不是出来了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