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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就不该穿白衣服出门......”林湾扫了扫趁她不留神落在她肩上的雪,眼看着雪白的羽绒服上多了几道黑印子。她在街上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处偏僻的白色建筑,刷脸后推门走了进去,直接摘了眼镜,省得镜片上的雾气遮挡视线。电子音响起,不是“欢迎光临”,却是“请您节哀”。穿着黑色西装,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机器人带着她穿过一排排花圈,缓缓走到了一架柜橱前。
编号20271228,林进。
爷爷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年冬天。
“孙女又来找您聊天啦。”林湾对着林进的骨灰盒鞠了一躬。
“最近又发生了很多变动呢,不管是我自己还是这个世界,”她叹了口气,“自从你把你那堆烂摊子甩给我我就没闲过,成天盯着数据从早盯到晚每天累到快吐血,现在想想你都这么老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啊,你要是不那么拼命没准还能看到危机解决的那天呢。好吧听我这么说你又得叨叨让我别做梦了能活两天是两天最好能把婚结了也不算白活什么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是想逃避人类灭绝那一天才那么早就走了。唉不说这些了,省的我自己说话都能跟你吵起来。
“跟你说哈,今天以后我就不在你那小实验室窝着了,我可是被上面聘请去干大事业啦,重建生物圈,这工程大吧,而且没必要整天那么累了——数据处理什么的有AI呢,单位的条件可比咱家好多了。”
林湾看着爷爷的骨灰盒,又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你还在,他们请的人大概是你吧,我竟然还是沾了你的光。”
林湾很长时间都在和爷爷闹别扭,或许让别人了解到的话肯定说她不敬尊长或者犯公主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这么一个爷爷是一件多么憋屈的事。自从林进决定和林湾一起参加高考的时候,她的自尊心就开始崩塌了——爷爷七十多岁快八十了,高考比自己高了十分,非要跟自己上同一所大学然后还提前毕业……在林湾还在念研究生的时候林进已经用一篇博士论文把生态学界炸了锅……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样下去后浪就被前浪狠狠地甩在身后了。
如果只是这样,林湾顶多就是嫉妒爷爷的才华,可当灾变降临后,林进完全变了个人,直接把实验室和所有研究项目一起扔给了林湾,自己回东北老家混吃等死了——而他没有等太久。
林湾对自己的爷爷很生气,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放弃希望,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怂到底的苟延残喘之人理直气壮神情自若地骂她幼稚。
而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曾经说好再也不去看他,却在他去世后几乎每周都来倒苦水。尽管每次来都让她很难过,她还是风雪无阻。
林湾擦了擦眼泪,把眼镜戴上。“你放弃的事业,我去完成;你丢掉的希望,我要让你看到它有多可贵…唉,你看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懒得再去想些什么了,就这么望着骨灰盒发着呆。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默,“能麻烦您让一下吗?”
和她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脸色通红,搓着手。“今天也挺冷的,对吧。”他笑着说。林湾觉得他的眼神很迷离,满是疲惫和厌倦。
“哦,对不起挡您路了,刚刚有点失神。”林湾侧过身,道歉说。
“没事没事。”那人摆摆手。林湾以为他要去橱柜另一边,但下一刻惊奇地发现那人径直趴到林进的骨灰盒前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您……认识我爷爷?”
男人抬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您是林进前辈的孙女吧,”他把眼泪抹掉,说道:“抱歉,刚刚失态了,其实林老前辈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个,呃,仰慕者。哦,对了,我叫孙吴。”他向林湾伸出了手,后者象征性地握了一下。
孙吴是个也算有些资历的研究员。就如孙吴所说,林进老爷子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对孙吴而言,老爷子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没有之一。
初识老爷子,是在一个叫“湍河”的网上学术交流论坛。林进的一篇论文把孙吴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神仙算法,什么数据量啊,什么?普通计算机就能处理?啥?人类就剩一百年了?等会儿这是博士论文?这人多大了?我天,老神仙啊……唉,跟人家一比我果然只是条咸鱼……然后他默默地关掉网页,继续做一条埋头整理数据等待翻身的咸鱼。
后来的一段时间,林进的热度渐渐消退,直到火山爆发,灾难降临,林进给出了最后的环境监测报告,并给人类判了死刑——或许别的物种还能生存,但人类文明撑不了多久了。这在当时可谓震撼相当之大,有些人极力想证明林进只是为了炒作才如此耸人听闻,但马上就被林进甩出的原始数据怼了回去。
从那以后,林进可谓彻底火遍了全国,以至于孙吴把去现场听老爷子的讲座列为了“末日前必做一百件事”之一。但在当时,林进对孙吴而言也只是个值得敬仰的天才前辈罢了。
然而林进的热度很快就被两拨学者的骂战掩盖过去。学者们满心焦虑地为人类找寻着出路,找来找去无外乎两种避免文明毁灭的办法:一是全力“修补”生态环境,把失衡的气体环境扭转回来,二是建造移民飞船,放弃地球去寻找新的适宜生存的环境。
不管怎么看第二种都要更天马行空更不靠谱,但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两者的技术难度是等同的。前者无异于扭转乾坤,而且经过估算,能源消耗会空前巨大,在当前太阳能不足的情况下把现有的石油矿产榨干都不够用,可以说,生态重建一旦能完成那就堪比神迹;而后者只需要具有稳定狭小空间内部生态稳定的技术,加上一大批移民飞船,然后飞出去碰运气,碰不到也能苟延残喘几代人,当然,谁去谁留又是个伦理问题,可在飞船都造不好的前提下也没人会顾及这些。
当前的问题是,这两种方案的推崇者们都想获得更多的资源和人才,于是“重建派”和“流亡派”的骂战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而“湍河”也就成了一处颇为热闹的“战场”。
然而孙吴从没见过林进为哪一方发声,林进就好像潜入了河底一般,杳无音讯。而这段时间里孙吴也因一些技术突破成为了公众人物。他成功地构建了小容积封闭空间的稳态平衡系统,尽管其能耗的代价实在太高,但对两派的学者们都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按理说他此时已算是功成名就。但他从那时起就开始无端的失眠、神经衰弱、心律不齐,据诊断是焦虑症,问具体原因医生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大概是为名声所累,而且自灾难发生以来绝大多数人都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他的病根本不算什么。
直到他看到林进发表了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帖子,孙吴顿时如醍醐灌顶,澈净明通。
林进说:呵呵。
这句没头没脑的呵呵毫无疑问的被大群学者的口水淹没——各位早已扬名立万的泰斗们绝不会把刚露头的“老网红”的一句“呵呵”,但对孙吴而言,这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所在。
呵呵,人没救了,人真可怜。再忙乱再对骂有个卵用,用本不存在的希望换取更大的失望乃至绝望吗?
孙吴这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心神不宁。原来他一直在做的研究都是在自欺欺人——人们真的能活到用得上的那天吗?是能源足够还是能用的飞船能造的出来?
但他放不下那虚假的希望,只能日复一日地继续挣扎,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架空了生命意义的他,已经是一具空壳了。不光是他,其实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没人愿意承认罢了。
孙吴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林进聊聊天——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和老爷子平起平坐的资格。然而私信不回、花半天时间找到的电话号拨出去是空号、想用最原始的方法写信却被林进实验室退了回来说老爷子已经不干了……不久后,传出了林进逝世的消息。
于是他在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后专程跑到了林进的骨灰盒前,直接就哭了出来。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那个,您别介意啊,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孙吴把自己的情况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歉然道。
这年头心理疾病泛滥,林湾也是见多不怪了。“没事,大家都不容易。对了,照您说的,咱们算是同行了哈?我刚刚被委派去参与生物圈09号的建设工作,正准备去报到呢,您在哪个单位?说不定以后会有机会合作呢。”
孙吴错愕了一下,问道:“您…你就是林湾?”
“您知道我?”
“这么说吧,”孙吴顿了顿,“我是你以后的上司,生物圈09号项目的负责人。”他并不知道上级会委派林进的孙女来参加项目。
“啊,好巧好巧,那请您多多关照哈。”林湾脸上马上显出了满含期待的笑容,主动伸出了手。。
孙吴和她再次握手,可他完全不理解林湾到底在笑些什么。
“唉。”孙吴长出了口气,心想,要是来的是林进本人而不是他孙女,老爷子这时候大概只会苦笑吧,不,他根本不会接这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