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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为什么要挖这么个粪池子，大家都非常疑惑。其实我不仅挖了这个粪池子，而且让安蒂斯城从十天前开始就不要再用传统的方式自己加工猎物毛皮了。他们原先的加工方式非常简单：用刀刮去皮下脂肪后，再绷紧、晒干，接着就卖给商队或者运到新马萨贩卖。这么加工出来的皮子质地坚硬，简直可以做皮甲。这种生皮子，一尺只能卖四个铜镑。
安蒂斯城里城外养了近四十头用于劳作的大驯鹿，它们的粪尿会被收集到几个埋在地下的巨大的陶瓮里进行发酵，然后作为肥田的养料。当我让人把一百多张张晾干的皮子扔进去这些粪缸里去的时候，妮娅差点又要拿刀砍我。不过她的奶奶阻止了他，并且授权让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生皮泡粪水三天后已经变得较为柔软，我让人取出后用清水清洗干净，然后又泡入用石灰、粗盐、鹿尿、水调成的腐蚀性溶液里，并且不停地搅拌。这次试验用光了妮娅姐姐建房买的石灰，工程不得不停工，让妮娅又向我瞪了一次大眼睛。
皮子泡了五天石灰水后，顽固的蛋白质被分解，纤维结构已经开始打开，毛发与皮子已经初步分离。这时候还要将皮子一张张垒起来，每张上面再撒上一层石灰水，然后用麻布包好，再用席子密密盖好，让它们在石灰水的作用下彻底将纤维打开。这个过程持续了八天。
八天后，皮子上毛发已经像干草一样可以轻易的薅下，我和众人就在烈日下使劲儿薅社会主……安蒂斯城兽毛。被薅光兽毛的皮子显露出近乎于灰白的皮色，并且十分柔软——这是安蒂斯城居民卖了上百年毛皮都没有见过的色彩与触感。妮娅也停止了对我怒视，而是抚摸着兽皮，有些迷醉地说道：“我摸过新马萨的贵人穿的皮衣，都没有它柔软。这种皮子，一定可以卖……卖两个银镑一尺！”
真是够财迷的……
我对妮娅说道：“别着急，还有工序没有完成。”
接着我让她和猎队的成员们用刀子细细刮掉皮子上残存血迹、脂肪。然后我去看了看城外的鸟粪池，上面早已经盖了一层席子。我轻轻掀开一角，一股极其刺鼻的臭味差点把我熏了一跟头——早知道我让瑞贝卡关闭我的嗅觉了。瑞贝卡的声音这时候响起了：“先生，根据这里氨气的浓度，应该已经发酵好了。”
我让大家把刮好的皮子扔进鸟粪池里，然后让几个壮汉在里面反复踩踏，每天至少三个小时。这道工序就整整耗费了三天。当然，皮子和鸟粪中的成分起反应，发出的臭味几乎让整个安蒂斯的居民没法睡好觉。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竟然能臭到这个程度，早知道池子就挖得远一些了。
三天后，这些皮子取出来时已经柔软如同上等的棉布，又不失皮货的坚韧，但是味道真的是……一言难尽。妮娅皱着眉头说道：“虽然好，但是谁也受不了这臭味啊！”
这时，艾德温老太太出场了，她拿出一口袋袋褐色的粉末，倒进一个清水池子里，然后把散发着浓烈臭味的毛皮泡入池中，对大家说道：“女神在上，只需要再浸泡十天，这些皮的异味就会散去。”
这种褐色的粉末是几种树皮、草药以及矿物的混合物，配方我只告诉了艾德温老太太，并且让她派不同的人去采集，最后自己调配。这是我对艾德温老太太以及她代表的安图家族，以及背后的雅特帕拉斯女神的尊敬。我虽然不清楚这位女神有何神力，暂时也没有看到这个世界超自然力量的可怕，但是他们对我展示的善意，我认为应该给予足够的回报。
十天后，众人将皮子捞出来，用清水又冲洗了一遍，然后晒干。异味不仅完全散去了，还有一股淡淡的皮草清香。看着柔软如棉布的皮子，妮娅完全沉醉了，用脸轻轻摩挲皮料，丝毫没想到十天前这些还泡在粪水里。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步骤了——上色。此时的皮子已经很容易就沁入颜色。而对于天然染料的收集一开始就在进行了。绿色用薄荷，橙色用指甲花，红色用石榴汁，棕色用树皮……我特地让人询问了商队最近流行什么颜色。
皮子在不同颜色的染料中反复浸泡了五天，经过不停的翻转，最后太阳晾晒，终于变成一块块颜色鲜亮、均匀的皮料。看到这个结果，我也是松了一口气。为了加工皮料，安蒂斯城调用了近二十个壮劳力让我使用，如果失败了，那么这个冬天，他们很可能要挨饿。
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也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改进了墨水制作的工艺，又改良了磨坊的传动效率。大不了去新马萨的木匠工会拜访一次，卖两张他们感兴趣的图纸。不过随着皮料的成功，这些都不需要了。
安图耐安蒂斯部族也正在准备近两年来最盛大的一次贸易活动。除了传统的上等玉米粉，“尕吉尔”果干（就是他们种的小浆果）等货物外，还有五十陶罐墨水，一百二十张切割整齐的上色毛皮，此外还有一百五十张没有经过上色工序的毛皮，几天后就能出水、晾晒。
这支车队将会由妮娅的伯父库勒斯带领，有多次贸易经验的长老马恩压阵，妮娅的猎队作为护卫，在五天后出发前往新马萨。
而我则利用这几天时间，和艾德温老太太以及长老会的老头子们商量了安蒂斯今后的规划。由于增加了墨水、皮料两个工艺项目，列奥纳多的木匠手艺也长进飞快，现在的木匠工坊也不够用了，这些都需要调整。往后我还打算将早期造纸术等技术重新“发明”一遍，这些也需要地方和劳动力。所幸我还有些旧世界的知识——当然主要是瑞贝卡的帮助——一一给他们画好了图纸。
不过安蒂斯城的劳动力不够用确实是个大问题。把人都投入到工业生产中去，很可能发生饥荒。由于安图耐安蒂斯已经算新马萨主要的粮食输出地区，所以出现有钱买不到粮食的情况的概率是很高的。瑞贝卡也通过计算告诉我，这时候的生产力支撑不了我的工业雄心。
在车队出发前一天，却发生了插曲。这天早晨，一支由九辆负重马车组成的商队来到了安蒂斯城外。根据妮娅的介绍，这是有名的商行“金色之翼”的一支商队，几乎每两个月就要过来一趟。
商队同样停在城外的木栅栏处，头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瘦得像竹竿、上唇一撇小胡子的年轻人，他穿着双排扣外套、戴着高高的礼帽，右边眼睛还戴着水晶磨成的单片镜。
他显然对妮娅比较熟稔，摘下帽子行了一个弯腰礼，用一种颇为自恋的口气说道：“妮娅小姐，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您的美貌让最娇艳的花朵都要羞愧，就如同我的风度让最挺拔的树木都要折腰一样。”
要吐了……即使在旧世界光怪陆离的网络世界，也很难找到这么夸自己的极品。早知道我就不跟着来“见世面”了。之前两个月虽然有两三支商队经过，但是规模很小，安蒂斯城仅仅是向他们购买了一些必需品，所以我还不太清楚这里的交易规则。
妮娅显然对他的自恋见怪不怪，她非常冷淡地说：“安德烈先生，‘金色之翼’这次前来是干嘛呢？我们并没有向您发出邀约。”说完后，又偷偷看了我一眼，似乎很在乎我的看法。
这位叫安德烈的青年显然有些意外，不解地对妮娅说道：“妮娅，你怎么……”忽然他察觉了什么，看向了我——一头黑发和比较白嫩皮肤在安图耐安蒂斯人当中显得颇为显眼。
“这位先生，我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您，您似乎并不是安蒂斯城的人？”安德烈还是很有礼貌，向我微微欠了一下身。
没等我开口，妮娅有些紧张地解释道：“这位是伊森•伯恩大师，两个月前来到我们安蒂斯。他是一位……一位……智者！”由于我做的事情太多，妮娅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身份。来自维卡兄弟会的“巧手”彼埃尔曾经叫我“工程师”，显然这个新单词她并没有记住，结果用了一个奇怪的词汇来形容。
“智者？”安德烈看我比他还要小上一些，也觉得这个称呼不可思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克制内心的某种冲动，用刻意平静的语气对我说：“原来是伯恩……先生，‘智者’这个称号我以为只有童话故事或者三流的骑士诗篇里才会出现。原谅我十岁以后就不看这些了，您是不是也有一个……叫什么来着……水晶球？能预见未来那种，您藏在哪儿了？”
越说到后面越刻薄，安德烈再也克制不住，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他带来的商队随从也放声大笑起来。我倒是不介意，一方面妮娅的介绍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另一方面这点火力和旧世界的网络喷子比起来，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微笑着对安德烈说道：“‘智者’不敢当，预言我确实会一点。您的商队似乎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想要来安蒂斯城补充一些货源。但是您应该没有带够现金，想要用‘金色之翼’的信誉赊账？那今天您很可能要失望了。”
安德烈听完后，先是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又马上变为巨大的震惊，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继续用他自恋、刻薄的语气说道：“‘金色之翼’的信誉怎么可能用在这种小地方？这是现金，快用毛皮、玉米粉和尕吉尔果干，装满我们的货车！”
说着，他将一个钱袋扔木栅栏前的泥地里，从袋口洒出几枚银色和金色的货币。如果放在以前，安图耐安蒂斯人可能马上欢天喜地地从泥中把钱捡起来，然后兴高采烈地将皮子与食物塞满他们的货车。
但是今天不同了，即使是平时满口是钱的妮娅都没有多看那些硬币一眼，反而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安德烈，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安德烈十分尴尬，但又不甘地说道：“怎么，你们从大山里挖到金矿了？妮娅小姐，您是知道的，因为您，我每次收购皮子的价格，每尺比其他部落多了……”
听到这句话，妮娅再也忍不住了，“噌”一声拔出匕首，狠狠地对安德烈喊道：“安蒂斯城没有你要的东西，也不欢迎你再来！快给我滚！”
安德烈这时反而镇定下来，对妮娅等人说道：“我不知道安蒂斯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位异乡人给你们施了什么魔法——我现在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个会法术的‘智者’。但是妮娅小姐，以及各位，你们在拒绝与我做交易吗？拒绝‘金色之翼’？”
整支商队很快沉默下来，一个个都用要吃人的眼光看着我们，似乎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安德烈的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安蒂斯城与‘金色之翼’的贸易友谊已经持续了六十年，从你我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就开始，妮娅小姐，您现在要中断这份友谊，并且羞辱我吗？”
妮娅顿时变得不知所措，她可能没有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话，竟然会激起这么大的反应。这时长老会的马恩也来到了现场，他狠狠瞪了妮娅一眼，然后对安德烈说道：“她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希望您原谅她的莽撞。我们当然不愿意……”
没有等马恩长老说完，我拦住了他的话头，转身走到安德烈面前，平静地对他说道：“安德烈先生，安图耐安蒂斯与‘金色之翼’的友谊我无权插嘴，毕竟我只是这里的访客。但是您今天带来的现金，确实无法让毛皮和食物塞满您的货车。”
安德烈满不在乎地说道：“一尺皮子一铜镑零三分，你数数这里的钱！”
我从身后拿出一张一尺见方、裁剪好的红色皮料，扔到安德烈脸上，冷冷说道：“该数钱的应该是您！”
安德烈暴怒，从脸上抓下皮料就要对我挥拳，但是他的手一碰到皮料，愤怒就变成了不解，然后是欣赏、迷醉、震惊，他不停地用手摩擦、揉捏皮料，甚至像妮娅一样，把皮料放在脸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把皮料贴在眼前细细观看，直到确认表面细微的毛孔并非造假后，他才抬起头看向我，用一种不确定的迷茫语气问道：“这……这是皮子？这是你做的？”
我点点头，这时从商队后面走上来一个中年人，皮肤晒得黝黑，眼睛如鹰隼般锐利，但是嘴角却仿佛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接过安德烈手中的皮料，仔细地摩挲、观察了一阵，然后对我说：“无上的杰作！我跑了三十年商队，从未见过这样上好的货色！你要卖多少钱一尺？希望你不要介意之前的误会。”
我摇摇头，从他手里拿回了皮料，说道：“这些皮料明天启程送往新马萨。这次你们可以带走玉米粉和果干。”
中年人说道：“如果是这种皮料，我们这次确实没有带够现金。下次，下次我们会带着足够的现金来交易。”
我仍然摇了摇头：“我只和懂得礼貌的人做生意。”
中年人对我爽朗地一笑：“没问题！”然后回身狠狠抽了安德烈一巴掌，直接把这个年轻人抽倒在泥泞当中。
安德烈瞬间懵住，捂着脸不知道该不该爬起来，而是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中年人向我伸出手：“我们‘金色之翼’绝对是最有礼貌的商行。我叫霍林格•唐太斯，‘金色之翼’的总经理。”
我忽略他伸出的手，只是点了点，表示认同。
霍林格•唐太斯一点没有觉得尴尬，很快把手收了回去，继续说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除了够路上吃的玉米粉和果干，我希望用剩下的钱买走皮料边角料，次品也没事。我按照每尺两个……不，两个半银镑的价格收购。”
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冤家宜解不宜结，目的达到了，这时候应该要释放善意。。
原本商队是准备在安蒂斯城外休整一夜的，但是这次显然很知趣，拿走足够的食物和皮料后，一溜烟就离开了安蒂斯，一刻也没有多停留。
“霍林格•唐太斯……”我看着商队远去的烟尘，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