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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就在我指挥巴兰卡和科克洛斯在城外挖一个60公分深，3米见方的池子，并且把一星期以来收集到的鸟粪以及草木灰倒入池中用水拌匀时，就看到通往这里的山间路上慢悠悠地来了一辆黑漆发亮的小马车。这辆马车非常精致，甚至装配了钢材制作成的悬架防震系统，根据瑞贝卡的评估，已经达到了旧世界欧洲十二世纪左右的工艺水准。
安图耐安蒂斯部族并不封闭，在离安蒂斯城大概十公里左右就有一条成熟的商道，可以并排飞驰两辆四尺八寸半轮距的标准马车，每天都有商队经过。安蒂斯要进行小宗物资买卖的时候，就会派人到商道边竖起旗帜，招揽商队进行交易。所以有马车来到这里并不奇怪。
不过这辆小马车显然不是商队的，因为除了坐在车头的车夫以外，车厢最多供四个人对膝而坐，通过瑞贝卡的扫描，我已经知道里面只有一个人。但是引起我注意的其实是它车厢门上的标志：一只缺了无名指的手，紧握着一把竖锯，并被一圈花体字母围绕着。我已经可以识别这种文字，自然知道这圈字母的意思：“精工细做&维卡兄弟会”。这就是当年驱逐了列奥纳多的新马萨城木匠工会。
马车平稳地停在城墙外围的木栅栏处。车夫勒住马，用鞭子在空中抽了一下，发出尖利的脆响，接着他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安图耐安蒂斯的口音喊道：“尊贵的铁章骑士、维卡兄弟会评议团副主席、巧手的彼埃尔来访！”
安蒂斯城里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六个老头子带着几个年轻人走出城门，来到木栅栏边。这六个老头就是安图耐安蒂斯部族的“长老”，其实就是活得最久、见识最多并且没有得痴呆症或疯癫掉的六个老人，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叫做库勒斯•安图，是妮娅的伯父，今年才五十多岁，也是一名“神射手”。
领头的长老叫做卡恩，来自安图安图耐安蒂斯第二大姓“因奇”。他张开双手，略微伏低身子走到马车旁边，对着车里的“巧手”彼埃尔问道：“请问您今天来到安蒂斯，有何指教？”
马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先是一只穿着高筒马靴的脚伸了出来，然后这位铁章骑士才从车上下来。他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矮壮，面容严峻，嘴唇上是两撇肯定需要每天精心护理的细髭。他身上穿的是精致的灰色薄呢翻领大衣，大衣里面是织工精致的棉麻混纺衬衫，头上戴着软革制成的黑色礼帽，手上戴着皮手套，还拎着一个两尺长的大号皮质工具箱。
“巧手”彼埃尔向卡恩长老微微一点头，算是回礼了，然后抽动了一下鼻子，望向我这边——鸟粪、草木灰和水的混合物，正散发着颇为浓烈的臭味。虽然看得出来他有些不满，但是倒没有进行什么刻薄的评价，只是皱了皱眉，回过头对卡恩长老说：“我，是来给你们送工具的。”
“工具？”几位长老都有些懵。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巧手”彼埃尔鼻孔里轻轻嗤笑了一下，接着说道：“顺便来看看我那个被赶走的学徒——他的真名叫‘列奥纳多’是吗？”
我这时明白他为什么要来了。前一阵我在给安蒂斯进行各种工艺改良的时候，深感工具不够用，但是城里又没有铁匠铺，因此要求订购一套木工工具。这是一笔巨大的支出，长老会吵了几乎两天，才在我承诺会教会列奥纳多全部木匠技巧之后，拿出了压箱底的金镑，托请信誉极好的“狼与胡椒面”商队到新马萨去订购。
看来是购买工具引起了维卡兄弟会的注意力。他们对于维护自己的技术垄断有着惊人的敏感和执着，从他们制定的各种规矩和冗长的学制就能看出来。但是行业规则并不是法律，他们既不能阻止安蒂斯城向隶属于铁匠工会的商铺订购各类工具，也不能阻止列奥纳多从别处学习到木匠的技能。他们最在乎的是由他们垄断的木工技术有没有扩散的可能。
卡恩长老犹豫了一下，回到长老群中进行了低声的密议。不一会，一个年轻人飞奔回城里，而卡恩又走到“巧手”彼埃尔面前，恭敬地说道：“尊贵的铁章骑士能够来到我们这里，是安蒂斯的荣幸。列奥纳多会在他的工坊迎接您的到来。”
紧接着长老们让年轻人打开木栅栏，“巧手”彼埃尔重新上车，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又缓缓启动，向城内驶去。众长老则不顾马蹄和车轮溅起的泥浆，紧紧跟着马车。我和巴兰卡、科克洛斯交代了一句，也跟在后面进了城。
马车停在木匠工坊门前，穿着精致的“巧手”彼埃尔再次下车，面前是已经在此迎接的木匠列奥纳多，面对这位木匠工会的大人物，他十分紧张，有些结巴地说道：“彼埃尔大人，我……我是列奥纳多，您……您曾经的学徒。”
“巧手”彼埃尔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大皮箱递给了列奥纳多，然后径直走进工坊，开始参观起来。
这时的工坊已经与我刚来时不同了，虽然工具仍然简单，但是我让瑞贝卡规划后，重新做了布局，划分了处理大件木料的工作台和进行精加工的工作台。工坊内还摆着一些我和列奥纳多共同加工的成品、半成品，有改良的车辆轮毂，带有望山的小弩机，独轮小推车等等。还有一个我用边角料制作的积木搭成的房子模型。
“巧手”彼埃尔认真地看着每一个木工活，脸色依然严峻，没有肯定、不解或惊奇的神情，任何情绪都没有流露，也没有问列奥纳多一句话。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巧手”彼埃尔才回头对紧紧跟在他后面列奥纳多说了一句话：“听说你们的磨坊修好了？带我去。”
接下来他看了磨坊，又跑到已经盖了大半的妮娅姐姐的“婚房”工地，看着居民用我造的简易起重机调度沉重的石块和原木，他甚至还要求亲自操作了一下，不顾自己的外套被弄得脏兮兮的。
最后他又回到木匠工坊，十分严肃对列奥纳多以及长老会说：“我希望见一见那位工程师先生。”列奥纳多刚想开口，“巧手”彼埃尔就打断了他：“不要说这些杰作属于你，否则我将视为对我名誉的侮辱。”
列奥纳多讷讷地住了口，求救式地看着长老会成员。妮娅的伯父“神射手”库勒斯，站出来对“巧手”彼埃尔说道：“那位先生确实还在这里，但他并不是新马萨人。他是个慷慨、睿智的绅士、学者，安图耐安蒂斯是在偶然中与他结下友谊的。”
“巧手”彼埃尔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用不那么严肃的口吻说道：“你们不用担心，那位先生也不用担心。我带来的是维卡兄弟会的善意，希望你们，以及那位先生，不要拒绝这份善意。”
如果拒绝的话，还会不会是是善意呢？
我在人群之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快速思考了其中利害：维卡兄弟会虽然霸道，但不可能会轻易和一个有这种手艺的木匠——哦，刚刚我已经被定义为“工程师”了——轻易结下冤仇。他们需要的是安全感，是知道自己的技术垄断不会因为意外因素被打破。
我觉得应该对这位来访的“巧手”彼埃尔回以善意，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围观的人回头看到是我，自觉分开了一条路，并且都微微低头致意。
我走到“巧手”彼埃尔面前，平静地看着他，开口说道：“我是伊森•伯恩，失路的旅人，安图耐安蒂斯人救助过我。您看到的这些，是我给他们的一些小小的回馈。”
“巧手”彼埃尔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左手抚在右肩上，用来到安蒂斯城后就没有用过的郑重口吻说道：“伯恩先生，很荣幸见到您。我是阿德里安•彼埃尔，维卡兄弟会的一级‘木工师匠’，亚斯里布联邦授勋铁章骑士，也是列奥纳多曾经的导师。”
我推测他的手势是木匠工会的某种礼仪，不过我并不会，所以没有予以回礼，而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列奥纳多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的忙。那些工具今后也是属于他的。”
“巧手”彼埃尔并不在意我话中的试探之意，很自然地接过话茬：“列奥那多确实不赖，在学徒时已经表现出了天赋，如果得到阁下的教导，相信很快就能成为一流的工匠。”
“再好的工匠，也要得到承认才行。我只是安蒂斯城的一个访客，而列奥纳多，则要终身服务于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
“‘终身服务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您说的太好了，这是一名工匠的荣耀。列奥纳多如果拥有这种高贵的品质，维卡兄弟会一定会重新考虑对他的评价。”
“哦。那刚刚你看了我做的那些小东西了？觉得还行？”
“何止，都是一流的杰作。即使是维卡兄弟会中，也很难找到像您这样能横跨精细构件、日常工具和大型工程用具这样不同细分领域的大师。其中的独轮车就与我们常用的似乎很不一样。”
“我调整了车斗的位置、悬臂的长度，还重新设计了车架和车轮。这样推起来更加稳定、省力。这只是一些小改进，没办法，这里的工具太简陋了。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图纸。”
“巧手”彼埃尔终于憋不住继续装严肃了，脸上绽开了真诚的笑容，有些激动地说道：“简直不胜荣幸！我代表维卡兄弟会感谢您的慷慨！”
我微笑地对他说：“不用客气。列奥纳多等下会把我的手稿给您，他也会为您讲解其中的一些关键设计。”
“巧手”彼埃尔回头看看列奥纳多，郑重其事地说道：“希望在今年或者明年的等级评定考核中，能够看到你的身影。”
列奥纳多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就把木匠工会对他的禁令取消了。只是隐隐约约明白我们俩之间除了独轮车的设计图外，还做了其他什么交换。
卡恩和库勒斯等长老彼此对视了一下，眼睛里也都是一伙，即使人生经验丰富的他们，也没有听出了我和彼埃尔之间对话的潜台词。
其实我始终都在说自己没有扩散技术的想法，但是列奥纳多已经在事实上成为我的学徒了，维卡兄弟会不接受也要接受。但是我同意列奥纳多以个人身份加入维卡兄弟会，接受他们的认证，同时遵守维卡兄弟会的规矩。此外我还一面用技术级别的优势压制着彼埃尔的身份，一面用出让独轮车改进技术的方式释放善意，最终让他决定用足够的诚意来回馈我的善意。
接下来的气氛就颇为融洽了。“巧手”彼埃尔向我展示了他带来的工具箱，里面大大小小的木匠工具足有三十多件，当然他并没有多嘴地解释这些工具的名称和作用，倒是列奥纳多看着眼睛放光。我也拿出了独轮车的图纸手稿，让列奥纳多给他详细讲解。
接着长老会派人送来了午餐——除了我以外，像彼埃尔这样的大工匠，属于新马萨的上层人物，自然也是要一日三餐的。今天的午餐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不仅有煎肉排、烤玉米等传统菜色，甚至还有一罐淡啤酒，这通常只有节日时才会拿出来分享。
午餐时，“巧手”彼埃尔问起我的家乡，我表示自己是在游历的途中遇到意外，丧失了关于家乡的很多记忆。彼埃尔知趣地没有刨根究底，而是表示这在乱哄哄的世道里其实很正常的。不过他倒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阁下的样貌虽然在亚斯里布比较罕见，但是在最西边的黄金之地嘉兰却比较常见。嘉兰有一个‘圣•埃舍’教堂，它的附属图书馆是整个大陆知识的宝库，圣•埃舍的学者与巧匠偶尔也会游历到东方，每次都能带给我们新鲜的知识。您如此年轻，又有如此技巧与学识，我认为您只会来自那里。”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彼埃尔又表示在新马萨他认识一个非常棒的草药学者，极为擅长利用草药令人进入半昏迷状态，然后他再用通灵、占卜的方式治疗疾病。我也一并表示了感谢。
吃过午餐，“巧手”彼埃尔谢绝了长老们的挽留，也没有接受那套工具的尾款，他挥了挥我送给他的独轮车手稿，表示这份手稿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几个金镑。他回到新马萨后，会向“狼与胡椒面”商队付清尾款。
离开木匠工坊的时候，他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一路走到木栅栏外才上马车，并且向我发出了邀请：“尊敬的伯恩先生，我代表维卡兄弟会邀请您来新马萨，您会受到我们最热情的接待！‘灵巧的维罗尼’也会欢迎您的到来。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希望早日能再见到您。”
我指了指不远处早上让他皱眉的那个大池子，说道：“等到完成了那个，我就会跟随安蒂斯的货车前去新马萨。”
“巧手”彼埃尔点点头，然后示意车夫出发。马车沿着来时路，缓缓驶离了安蒂斯城。
列奥纳多和长老们一起目送“巧手”彼埃尔的离去，直到马车扬起的尘土都落回了地面，才如释重负地送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们之前的担忧，如果不是我压制住了“巧手”彼埃尔并且拿出足够的东西与他做了交易，恐怕这位大木匠，下次就是带着更严厉的惩罚来到这里了。
这时一阵浓烈的臭味袭来，是巴兰克和科克洛斯一身湿漉漉地走到我身前，高兴地说道：“伯恩先生，原料已经拌好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