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次日清晨，地球领主躺在雨云做成的浴缸里，出神地望着远方。在这个和平常一样的时刻，一颗由氢氦构成的气体球正从天际缓缓升起，它一面用引爆几十亿颗氢弹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一边把温暖祥和之光播撒向他所在的这个世界。金属灰浴缸与其他的云朵一样，被阳光染成了祥和的橙色。他惬意地让纯天然，无污染的雨水包裹着自己，并希望停留在这份祥和之中，于是便这样做了。云顶天宫继续迎着太阳向西飘移。
　　“孙老板已经等您等了四个钟头。大人，您不去见见他吗？”
　　恭立在浴缸旁，手臂上挂着像云朵一样雪白柔软的浴巾的阿尔法，提醒道。
　　“你没告诉他早上我要泡澡吗？好好放松一下我才能工作。”
　　“可是，我们已经飘过了四个时区，就要飘过日期变更线了。”
　　“唉，好吧。当个公务员真辛苦，为了泡个澡还得跨时区工作。”他站起身，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毛巾披上。“让他过来吧。”
　　说完，开始用手掬起浴缸里的泡沫，撒向地面。
　　“主人，您这是在人工降雨吗？”阿尔法不解地问。
　　“不，”他摇摇头，继续舀水浇向地面。“这叫恩泽四方。”
　　孙老板一见这个浴缸，就赞不绝口。“哇，这可是最新的云彩固化科技，不但能高效低截流大气水循环，还秉承了健康环保的纯天然理念。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定是卡尔大人的手笔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地球领主揪了一朵云彩下来，擦了擦手，问：“你一大早来，不会就是为了夸我的浴缸的吧。”
　　“要夸的可不仅是浴缸。”黑头发，黑牙齿的孙老板咧嘴笑道：“我是来恭喜领主大人为咱们这次团体游…...哦，不，现在该叫’团体流浪’，想了个好名字。”
　　“孙老板果然消息灵通。”地球领主又揪下一团云彩，一边把它团成球，一边说：“名字虽然起好了，不过申请还没得到批准。你来推销你的旅游项目太早了。”
　　“怎么会嫌早呢？”孙老板干脆坐到了少了一角的浴缸边沿上，小心翼翼地从紧身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绸包裹，轻声说道：“我和领主大人可是长期合作伙伴，遇事当然要早沟通。”
　　“哼。孙老板，你一过来就把我这里的阳光吸走了，害得我这雨云浴缸都变成乌云浴缸。”地球领主一边将云朵小球用力向远处抛去，一边不屑地说：“怎么，现在还想用贿赂来污染我的心灵。”
　　“不是心灵，是肠胃。”孙老板轻轻地将小包一层层地打开。露出了七个彩色豆子一样的东西。“当然更不是污染，而是滋润。”
　　“‘大还丹’出了新款的超感官接收器吗？”地球领主不屑地笑了，“我现在用的可是最新的限量版，而且金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这些俗气的彩色款可不对我的胃口。”
　　“‘大还丹’可没这水平。这是点土特产，我们家厨师新近研制的’饱餐豆’。”他指着一个红色的糖豆说：“这饱餐豆是‘鱼香肉丝’口味的，不但吃一颗就可以一天不饿，还可以排毒养颜，提神建脑。口味酸里带鲜，辣中有甜，是宴请宾客的不二选择。”
　　“哦，真的吗？”地球领主眼神依旧轻蔑，但口腔里的唾液分泌量不动声色地增多了。
　　“而这一颗呢，”孙老板指了指旁边那颗深棕色的豆子说。
　　“我知道，是巧克力口味的。”兼任厨师的阿尔法抢先答道。
　　“不，是‘红烧肉肘子’味的。”孙老板笑笑说：“不过，你说的也不能完全算错。普通厨师是会选择用深棕来作巧克力’饱餐豆’的标准配色，但你注意到了这豆子顶端泛出的油光了没有。”
　　孙老板说着，用两只手指小心地夹起那颗小豆子，让缓慢升起的阳光照在上面。一层金黄色透明油膜若有若无地包裹着这颗浑圆的小精灵，诱人的肉香在紫外线的温暖下越来越浓。
　　“这是经过七层过滤的健康油脂，是我们的厨师用秘不外传的工艺从非洲专有的绿色猪肉上提炼而成。仔细闻闻吧，这可是油炸的味道。”
　　“是油炸的！”惊闻此言，地球领主豁然起身：“自从健康产业风靡之后，这工艺已经失传千年。除了虚拟网络，世间竟然又现此种神物！”
　　“虚拟网络里的油炸饱餐豆都是假的。”孙老板像先贤一般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说：“那些网络工程师的祖上都是世代吃方便面的码农，那会懂得做饭的奥义。我家厨师是从一段古时候油炸臭豆腐的视频中悟出其中的奥义，研发的这项工艺刚刚获得了厨王大赛的金奖。”
　　“既然如此，”地球领主忙将那七颗五彩小豆重新盖住，握住孙老板的手，郑重道：“这么重要的秘术，我们不便在这里谈。还是进城堡吧。”
　　孙老板问言点头，收起包裹放入贴身口袋。但没等两人迈开步子，就远远的看见一人像螃蟹一样挥舞着手臂，从云顶天宫的方向，向他们奔来。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气喘吁吁的卡尔顾不上礼节，扯着领主的浴巾嚷道：“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地球领主道：“天，就在我的脚下。”
　　“什么消息？”阿尔法问。
　　“什么样的好…...消息？”孙老板问。
　　卡尔咽了口吐沫，一并回答道：“太阳系领主大人，批准了您的申请。”
　　“什么？”地球领主惊讶地问。
　　“什么！”阿尔法怒气匆匆地问。
　　“什么？！”孙老板莫名其妙地问。他不明白阿尔法为何生气，更不明白太阳系领主办事效率竟能如此之高。
　　“我开始也不信，后来在我的秘密渠道打听之后，才知道了真相。”
　　卡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踮脚看了看周围的云朵后面都没人，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太阳系领主打算划拨一部分太阳的能量给您，通过逆转质能方程复制一个地球。这样太阳系各大行星之间的引力平衡问题就解决了。”
　　“怎么会……”地球领主的表情由惊讶变成好奇。
　　“怎么会这样！”阿尔法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显然怒火中烧。
　　“怎么？”孙老板的脸漆黑一团，看不出表情，但语气中不光有好奇，还有惊喜。
　　“可，你不是说因为选举问题，太阳系领主不会让这么多地球选民流落到宇宙的其他地方吗？”
　　这次没等地球领主说话，阿尔法就喝问道。
　　“那个问题等会再说。”卡尔对阿尔法插话很是不满。
　　“敢情你们不想获得批准？”孙老板也学着插话。
　　“当然不是，”卡尔干脆替地球领主答道：“只是我家大人原本担心成本会超出预算，纳税人会不满意。”
　　地球领主插不上话，只好在一旁连连点头。
　　“哈，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孙老板体贴地也跟着点头，但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太阳系领主英明啊！”
　　“怎么？”这下连阿尔法也惊讶了。
　　卡尔看到地球领主还在点头，也开始点头，两人都不说话等着孙老板的下文。
　　“复制地球可是个一举多的的妙计。”孙老板沉吟道，“第一，不用说，平衡了太阳系各大行星之间的引力，避免了一场内乱；第二，体现了太阳系领主对下属工作的支持，笼络了人心也强化了她以太阳为核心的领导地位；第三，这是最有远见的一点。这将为我们太阳系开发出一个新的旅游点。太阳系领主果然聪明过人，英雄果敢！”
　　“是啊！”卡尔第一个领悟，更加用力地点头说道：“我得到的消息也是说，是因为太阳系领主考虑到我们是第一个带着整个星球旅游的人类——全宇宙第一家。所以才会破例批准这个申请的。”
　　“啊？”地球领主的心情复杂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开始用双手蹂躏起那只可怜的雨云浴缸。
　　“不愧是太阳的主宰。”卡尔舍不得欺负毁坏自己的浴缸工程，只好搓着双手，减缓了频率并加大了力度点头说道：“我这么一细想，发现这事确实没人干过。太阳系领主高瞻远瞩，帮我们抓住了这个轰动宇宙的大机会。领主大人，您将名流千古啊！”
　　地球领主被这戏剧化的转折完全弄晕了，他的脚也开始帮助减轻其思考带来的负担，像跳踢踏舞一样不停地踢着干豆腐一般的浴缸。
　　阿尔法被这一百八十度的转折气得发疯，但他不能打人也不能损坏公物，甚至连也不再能插话，只好把左臂上的右手伸到嘴里，用裸露的钢牙把它咬的嘎嘎作响。
　　“是啊，经卡尔大人这么一说，我不由又进一步想到。”孙老板显然不受机器人定律的现实，悠然说道：“我们甚至不妨在复制的地球上建个纪念碑，啊，不，应该建个博物馆，展示我们为这趟流浪付出的艰辛努力和其伟大的历史功绩。”
　　“对呀，全宇宙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那光门票就得赚多少钱啊！”卡尔也跟着跳起了踢踏舞，不再担心自己的浴缸工程项目被人揭发。
　　“不能光卖门票。”孙老板继续扮演着创业导师的角色，“还要开发这趟旅游的周边——哪个小朋友会拒绝一个地球的流浪版模型呢？”
　　“对，我们还可以开发一款游戏，一款拟真冒险游戏。这样还能赚那些宅男宅女们一笔，哈哈，金山银海正向我们招手呢，领主大人！”
　　卡尔和孙老板越说越兴奋，眼神中交替着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他们越聊越心有灵犀，好想恨不能立刻就去领结婚证了一样。
　　“可，可是.....”地球领主虽说也兴奋，但金山银海还不能掩盖那份隐约的担心。
　　“而且，”卡尔又一次举起了自己胖胖的短手指，摇晃着说：“领主的父亲大人也一定会注意到这条消息。这可是轰动全人类的一件大事，”他目光闪烁，盯着地球领主那游移不定的脸，“他一定会因此为您感到骄傲的，大人。”
　　这句话奠定了他的胜局。地球领主的雨云浴缸像掉在地上的豆腐一样破碎了，他的愿望实现了，经过他浸润的雨露都被泼洒向了人间。他的担心也像那些云朵一样，烟消云散了。可阿尔法的心和希望，却都随着倒掉的洗澡水一道，坠落了。
　　面对此情此景，地球领主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可……，可我们还不知道去哪儿呢呀！”
　　“大人请放心，我这就尽快落实这件事。我这就向全球选民征集旅游目的地，并着手筹备旅游招标。”
　　“不，卡尔大人。”孙老板含着笑容纠正他道：“是征集流浪目的地，筹备流浪招标。”
　　“对啊！哈哈，哈哈哈。”
　　地球领主被卡尔这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所感染，也跟着抖肩而笑。
　　但阿尔法没有笑。
　　等孙老板一走，它就钳住卡尔的脖子，将他举到破碎的浴缸边上，用变身成毁灭者的阴沉语调问：“你不是说要让太阳系领主否决这项计划吗，怎么现在又说这是好事？如此出尔反尔，到底有什么阴谋？说，不然你的豆腐渣工程就是下场！”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卡尔凌空踢着两条小短腿，挣扎着叫道：“我怎么知道她会批准，又不是我去提交的申请。”
　　“真的不是卡尔。”地球领主在一旁也劝慰道，“那申请是我亲手交给太阳系领主的，当时她确实很生气呢！”
　　阿尔法只得把卡尔放回到云朵上，继续掐住他的脖子问：“可你说过，她不会同意让地球上的选民流落在外。这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卡尔无力地拍打着他的手臂，嘶哑地说：“这不怪我…...听说她申请了个网络虚拟投票站。领主的父亲大人为支持我们，给特批的。”
　　一个如此重大的问题竟轻松地被一掠而过，这意外比地球将去流浪的打击更具有杀伤力，阿尔法的逻辑电路陷入了一片混乱。
　　“不过是个技术问题。你都没想到，现在反倒来怪我！”卡尔终于从它的另一只右手中挣脱了出来，获得自由的喉咙立刻开始埋怨起来。
　　“对呀，远程投票不过是个技术问题。”地球领主也跟着重新把问题进行了分类，随即也抱怨起阿尔法的逻辑问题，“管家，这点你怎么没提醒我。”。
　　面对主人的责问，曾经的猫儿无言以对。它发现自己的忠诚被像旧手机一样丢在一边，原本的耿直已卖不过废铁的价格，丰富而渊博的知识如今像旧书一样等同于废纸。它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但它知道自己要做出改变。
　　它的程序不允许它坐以待毙，它要反击。它要阻止卡尔的阴谋，它要阻止这些人毁掉地球，它要拯救小二，它必须成功。为此，它必须制定一个计划，它开起了全部算力，开始制定它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