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尔法.猫没得到机会来实施它的计划。正当它把全部算力都用来制定那项考虑周全的、涉及广泛而精密的计划时，卡尔，这个来自底层，没有像它那样庞大知识库的人，直接采取了行动。他没有进行计算或是分析，而是凭直觉抓住了一个机会。
　　他弹了弹衣服，像是不经意地问：“大人，您想我们该去哪儿流浪了吗？”
　　“啊，这个不是要交给全球选民公投的吗？”
　　“那样恐怕不行，”卡尔看了看仍陷入复杂计算的阿尔法，说：“想让七十亿选民达成统一意见，其难度无异于“引宇大爆”（“引发宇宙大爆炸”的简称，如今取代“难于登天”被收录到成语字典之中）。”
　　“阿尔法怎么又这个样子了！”地球领主看老管家还是没有反应，只得问道：“难道你有办法绕过公投？”
　　“我们不妨把各地的代表们请来，让他们选出个地点，总比公投要容易。”卡尔说。
　　“难不成又要办场宴会？父亲大人会不会怪我太奢侈了，如果再被阿尔法搞砸了怎么办？”
　　卡尔眨了眨眼，说：“孙老板刚才走的时候不说要举办个‘饱餐豆’的品鉴会吗？要不，我们去他那儿？”
　　看到地球领主眼睛一亮，卡尔又趁机进言：“我们不妨将阿尔法留在这里，以防它不小心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也好......反正它也不吃饭，就把它留在这儿，等原厂人来的时候给它看看吧。”
　　“可是，大人。”卡尔又说：“这机器人跟过您上百年，知道不少机密。这样放在这里，恐怕太不安全啊。”
　　“是啊，那你给找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吧。”
　　地球领主打了个哈欠，感到泡澡后综合症再次袭来，迫不及待地想去卧室实施睡眠疗法。
　　“好，”卡尔低头掩盖住满意的神情，说，“大人放心，我一定给它找个绝对安全地方。”
　　于是几天后，当地球领主前去前去参加品鉴会之时，忙于思考的老管家却被送到了富士山火山口的熔岩洞中——为了吸引游客，这个火山又被重新激活了。直到跌落入熔岩，阿尔法才不得已从复杂的逻辑计算中腾出一点算力。不过一切都已太迟，它只来得及给自己的主人发出了一条短信，在那之后，炙热的岩浆无情地没过了它的头顶。它将右手举过头顶，竭力去接收反馈的信息。但没有回音，地球领主收到了它的信息，点开，看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它的仿真皮肤和肌肉在岩浆的热力下燃烧，它的处理器发出过热警报，它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红色，然后化作黑暗降临前的一个红点。老管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它希望能挽救主人和地球。但最后所能做的只有交叉手指，祈求神灵的保佑。
　　那时，看管富士山活火山的工作人员刚玩完一局手游。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熔岩池，关掉了加热装置。熔岩凝固，工作人员下班去了酒吧。蒸腾的雾气散去之后，灰黑色的岩石上，只留下一只干枯的手臂。
　　与此同时，亿万公里之外的火星轨道上，地球领主刚登上孙老板的飞船。那是艘观光飞船，因此是圆形的，也因此四周都用了透明玻璃。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在他面前挥舞着触手。
　　登船前，卡尔叮嘱过他：其他代表都容易搞定——他们或者很穷，可以贿赂；或者喜欢赶时髦，可以吹捧；或者只知道随大流；或者怕你老爸……总之都不用他来操心。但对于那个’来自大西洋的高跟鞋’，她是为了唱反调而唱反调的代表，并在全球拥有众多支持者，因此需要领主大人亲自出马方能搞定。
　　此刻，地球领主盯着那只眼睛比自己的头还大的怪兽，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子竟有如此之重——高跟鞋小姐这次又换上了钟爱的八爪鱼的身体，不再是上次那个清秀的比目鱼了。
　　不过此时后悔已晚了，卡尔和孙老板早就躲得远远地去和其他代表聊天，八爪鱼已经将一只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个重要的任务，他想推也推不掉了。
　　“你家那个老管家呢？”高跟鞋小姐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
　　“哦，什么？”他还在适应她的这个新形象——适应的难点在于，让两条腿切实贯彻停止震颤的命令，并尽责做好支撑身体的本来工作。
　　“就是那个两只右手的机器人。”高跟鞋小姐忽闪着每只都可以吞掉地球领主脑袋的大眼睛，提示说。
　　“它给我发了条短信，”他喉结滚动，用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说道：“他只是说他会回来的。”
　　“你们的感情真好。”八爪鱼激动地拍了一下地面，飞船猛地晃动起来。“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是在担心你的老管家吗？”
　　地球领主只好点头，然后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穿着晚礼服，方头圆身的机器人，嘶哑地说：“给我来杯茶。”
　　“什么！茶？”
　　“什么茶都行，”他不耐烦地摆手，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穿着燕尾服的机器人胸前挂着代表证。“要不就‘大红袍’吧。”
　　“袍子？您是要唱戏吗，太好了！我还没听过真人唱戏呢。”阿呆鼓掌说道。
　　“不是唱戏。”他赶紧捂着阿呆的喇叭，附在它的接收器旁低声说：“那是一种茶，茶叶！”
　　“哦，领主大人。请不要这样，我是不能替代您的阿尔法管家的。”阿呆害羞地说：“它可是我的偶像。”
　　“它不在这里，而我现在就要……”他冲八爪鱼笑了笑，又转回身焦急地说：“我要的是那种喝了能让人思维敏捷的饮料，懂了吗？”
　　“哦，明白了。来瓶冰红茶。”阿呆说着，叫来了一个机器人侍者。
　　地球领主猛抓自己的头发，“我要真正的茶，那种可以品的茶，茶道的茶……”
　　“你是想要我给你倒到小杯子里？”阿呆说着，拿过一个玻璃杯，将它捏小。
　　“不，不是杯子…...我要的是有茶叶的那种。”
　　巨型八爪鱼津津有味地看着他，饶有趣味地观看着嚼辫子的行为艺术。
　　“为什么要有叶子？”阿呆问。
　　“嚼茶叶是远古的时尚，那时候名人思考问题的时候都这么干。”
　　“你喜欢嚼泡了水的树叶，你是羊吗？”
　　“不，我属羊，但不是羊。”
　　“因为你不产奶。”
　　“不，不产奶是因为我是男的。”
　　“哦.....，”阿呆的脑袋嗡嗡作响，它启动了生物分析探测仪，开始扫描眼前的这个生物。
　　为了避免阿呆当众宣告分析的结果，他抢先解释道：
　　“我是人，正宗的男人。你看，我身上没有毛，而且是两条腿走路…..”
　　“所以......你是一只退了毛的鸡？”
　　他一把夺过阿呆手里的冰红茶，拧开盖子，咕咚咚，一口气将整瓶都灌进了肚中。
　　“真难得。”八爪鱼轻轻将那只触手收回，也拿起一瓶冰红茶，拧开，啜饮了一口，又将另外两只触手吸在飞船的玻璃墙壁上，望着飞船外暗红色的火星，幽幽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懂茶的人。”
　　“哎…...”地球领主感到肩头和心头都是一松，“当年我学的可是文科。”
　　“怪不得，”八爪鱼笑了，“说来我也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呢。”
　　“是吗，原来你的数理化也不咋地。”
　　说完，两人相视一下，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飞船的另一侧，卡尔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与其说他感到了欣喜，不如说惊讶的成分更大。他本意只是想支开地球领主，好方便他和孙老板完成私下的秘密交易，没想到那个刺头竟然对地球领主有了好感。这样一来，虽说算不上对他有利，但也不是件坏事，终究也只算是件小事。于是他收回心思，专心应对其眼前的人来。
　　“真珠夫人，”他含笑问道，“您倒是说说，觉得我们这次去哪里流浪比较好呢？”
　　“呵呵，我就知道你刚才的那一通吹捧另有所图。”真珠夫人挥舞着手里的扇子，说：“你们都有什么鬼点子啦？”
　　“果然瞒不住您。”卡尔凑近低声说道：“您觉得去‘创世之门’怎么样？”
　　“那有什么好看的，远看像个鸡爪，近看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嗯……那银河系黑洞呢？”
　　“呦，是孙悟空886出的鬼主意吧？哼，我就知道那猴孙就想着给自己捞钱，出的主意都土得掉渣！”
　　“那大麦哲伦星云呢？”因为接连受到打击，卡尔焦急地额头渗出了汗珠，“听说那的景色不错，人又少。”
　　“嗨，你这个小家伙呀，”真珠夫人戳了一下卡尔的额头，“人精是人精，但论掌握知识的程度就远远赶不老阿尔法了——麦哲伦星云太远了，就算是穿越虫洞去，也得花个一年半载。更难办的是花销，那可得海了去。”
　　“不至于吧。”卡尔说：“虽然领主大人赶不上您富有，但哪怕是送一亿艘飞船过虫洞，也不至于让我家大人犯难。”
　　“一亿艘飞船？哼，我看就算七十亿艘，你家大人也出的起。”真珠夫人又挥起了扇子，像是在赶走一只不知好歹的苍蝇。“当年你是通过远程教育上的物理课吧？——制造虫洞的难度跟其面积指数级增加。七十亿艘飞船用普通大小的虫洞就可以通过，可地球不行。一个六万亿亿吨的大土疙瘩得多大一个虫洞啊？别说我们还没造过那么大的一个虫洞，就算能造的出来，你们家领主的全部财产恐怕连其费用的零头都付不起。你们这些不爱用脑的年轻人，是躺在技术红利上的时间太久了，连这都不知道。”
　　卡尔闻言一愣，但旋即又镇定地说：“夫人说的有理，这事儿我确实没想过。可这些不都是该AI操心的事儿吗，我们何必再费这个脑筋。而且说到底，总归还是能用钱来解决的呀。”
　　真珠夫人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这话也不能说没道理。”
　　“那关于流浪的目的地，还得您给出个主意呀，夫人。”
　　“呵呵，你这个机灵鬼，是盯住我不放了。主意我倒是有一个，不妨说给你们听听，采不采纳全凭你家领主大人。”真珠夫人收起了扇子，眼睛一闪一闪地说：“你们知道飞马座最近正闹经济危机吧？”她见两人点头，又接着说道：“我听说他们打算让那个白矮星尽快吸积爆发成超新星——那样将制造出大量的稀有金属，对他们搞活经济有好处。”然后她停了几秒，让卡尔有时间查询话中的天体物理学术语。
　　果然，孙老板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件难得的盛事。如果去那里，不但可以观看超新星爆发，说不定还能免费得到一些流落到地球上的稀有金属呢！”
　　“孙老板果然精明。他们正打算办个近距离观看超新星展览，还打算送一些免费采集的名额给报名较多的团体……当我提及我们的那个流浪计划之后，他们说是愿意提供七十亿个免费名额，让我们带着全体选民一道去那里观看超新星爆发。”
　　“这可是件利球利民的大好事。”。
　　不必等真珠夫人继续暗示，卡尔撇了一眼正沉浸在文学讨论的地球领主，说：“真珠夫人高见，目的地方面就按您说的和飞马座那边进行接洽，我相信领主大人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至于您担心的那个虫洞问题，我们不妨让孙老板费费心，他可是星际旅行的老行家。”
　　真珠夫人深深地望了孙老板和卡尔一会儿，颔首笑道：“我当然知道孙老板是这方面的专家。想来，其他旅游公司也都竞争不过他这个‘忠诚合作伙伴’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