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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瑾返回坑底，满眼尽是浑浊鲜红的液体和变形严重且附着增生物的组织，无法辨别它们来自于人体的哪一个部位，也不知是从谁的身体上剥离下来的。
所有的东西都混合在一起。
地面上，粘稠的血浆还在盈积，几乎漫过他的鞋面，血红之中混杂了星星点点的黑色，鞋子很快湿了，脚趾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温热。
这里是地狱。
他倒是不认为从地狱里走出这一行为蕴含着什么特殊的意义，也不会沉浸在某一种看似伟大实则无聊的情绪里，更不会自以为受到了天命的加持。
他的存活来源于机警、质疑、合理的分析、精准的判断和明智的决策。
俞瑾又看见了老乞丐，他还活着，但形体业已崩坏，膨胀了几倍，体内充塞着成分复杂的气体和渗出液，骨骼碎裂成小块又被失控的韧带和筋膜拉扯变形，人皮在撑裂之前就已剥落，破碎而伶仃地连着，不断往下滴血。
俞瑾在椭球形体的表面某处找到了他的脸——几乎要从头骨上剥落，脸皮就像一张松垮的面具。
他轻声说：“你若同意，我就帮你结束生命。”
老乞丐面部的肉筋抽动了一下，渗出更多的暗红色液体，虽然大脑已经胶质化成了果冻，全身几乎溶解，骨骼粉碎，每一根血管里都堵塞着血栓，浑身都在中风，但他的意识还在，还能控制喉咙附近的神经和肌肉，吐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声音。
“我成功了……我是……治安官……我……想……吃……苹果……”
哗啦！
一只宽大的密封袋当头罩下。
俞瑾干脆利落地从侧面踢翻这个活体样本，装进袋子里，拉链封上。
随后，他提着袋子，按照红领带的指示放在坑边的吊具上，来回搬运了几趟，将几个活体样本送了上去。
最后，他爬出深坑，登上技术小组的商务中巴，与他们一起前往祁安。
祁安是中环的一个区。
俞瑾的位置感很好，在路上估算了一下，祁安与片林差不多相隔一到两个区。
车队在祁安区的沥青路面上平稳行驶，所有人都面露疲态，闭目养神。
周庠序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长沙发里，斜睨着街边的行人。
人们仰视的脸孔和羡慕的眼神让他回忆起过去的日子，嘴角微微勾起，但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脸色又变得阴郁了。
俞瑾在另一辆车里观看窗外的景象，沥青路不断向后，几分钟后，它转变成一条坚硬的水泥路。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车前窗，看到了路尽头的一幢白色建筑，入口处的铁门旁挂着‘生命科技研究中心’的牌匾。
穿过大门，车队驶过一片夹道的绿荫，眼前豁然开朗，在最初看到的白色高楼两边又各出现一幢低矮的建筑。
三幢建筑都是混凝土浇筑的现代楼房，楼面贴了白色的马赛克瓷片，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灯光，很显然，这个研究中心有电力供应，他还看到了一部轻型电梯。
车队绕过花坛，沿着环形道路行驶至右侧的小楼前停下，而载着周庠序的中巴却在途中脱离队伍，驶向绿树掩映的另一片区域。
二楼大厅，朝外的高大白墙间隔着教堂般的大型竖窗，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形成一根根有若实质的立方体光柱，亮尘浮动，久久不落。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站在窗口向楼下张望。
他的边幅修整得异常整洁，鬓发留薄，微披刘海，墨线般的细眉掩着狭长的凤眼，精致斯文里透出些许慵懒。
胡须剃净，指甲也剪至最短，即便如此，他还一直盯着手指，似乎剪得还不够短，轻微的洁癖也让他十分厌恶身边的浮尘。
胸前的工作牌写着他的信息：康宁，高级研究员。
楼梯响起脚步声，技术小组的成员往上搬运活体样本。
组长到了二楼，看到窗边的康宁，赶紧快步跑过去，简单汇报了一遍治安官应征的过程。
在听到周庠序使用三倍药剂的时候，青年研究员的眉心挤出两道竖纹，眸子里阴郁凝结。
“这么说来，所有应征者都死了。”他的声音意外的轻柔好听。
“成功了一个，哝，就是没袖子的那个。”
“不可能。”康宁嘟囔了一句，瞥向伫立于楼梯口的少年。
少年体表确实有进化的特征，但他很清楚，三倍的杂质，毒性极大，远超致死的阈值。
略瞄了一眼组长，技术小组的职责是管理和协助，成员并非科班出身，科学素养也不够高，而他统辖的科研团队才是项目的实际执行人。
最令他讨厌的就是那个姓周的贵族，明明什么都不懂，偏偏要指手画脚。
现在，他想和唯一存活的个体聊一聊，对方应该只注射了一管药剂，或是有毒抗、分解毒素方面的‘天赋’。
念头刚起，还未开口，少年已径直向他走来。
“我是……”
康宁还没自我介绍，少年就抢先开口了。
“康宁，高级研究员。”念完胸牌，抬头与他对视。
康宁感受到了一丝冒犯，冷冷地逼视少年，“你只注射了一管基因改造药剂，是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少年冷漠道。
康宁凑近了一点，两人的鼻子尖就要对上了，他低声威胁道：“信不信我把你绑在实验台上大卸八块？”
虽然是在威胁，但他的声音太过悦耳，压迫感明显不足。
俞瑾就把组长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属于武装部，你属于信息部，跨部门拿人，你要有文件才行。”
康宁脸色阴晴不定，咬着一口光洁的牙齿道：“你别得意，第九室向武装部要个无足轻重的外环治安官还是能办到的。”
见他一副不把面子找回来誓不罢休的样子，俞瑾讥诮道：“你要是这么能干，主楼的位置怎么轮不到你呢？”
进入研究所大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右边这幢房子房龄最老，即使最近翻修过一次，也难掩陈旧感。
闻言，青年研究员微眯的凤眼彻底睁开，浅灰色的瞳孔爆发出生冷的光芒。
“你是我第二个讨厌的人。”
俞瑾大概知道第一个是谁了，八成是那个坐着改装巴士的年轻贵族。
他扫了一眼周围，活体样本已送上电梯，红领带们也跟着一起上去了，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俞瑾的目光又落在胸牌上，念念有词，“高级研究员……上面是不是还有特级？专家级？教授级？院士级？”
“你是不是很喜欢挑衅别人？”
“如何评级呢？期刊？论文？研究成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
俞瑾伸出拳头，缓缓打开，手心里躺着三管药剂。
“你……一管也没有注射？”
见他点头，康宁沉思片刻，问：“自己完成进化，完成度相当高，说要帮我，难道是……”
俞瑾凝视他的双眼，“你想知道进化的秘密，我也是，如果能亲身体验就更好了，我知道，送上楼的活体样本研究价值不高，但我就不同了。”
康宁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从少年充满蛊惑的目光中挣脱出来，瞥向别处，稍微喘了口气，迟疑道：
“你如此年轻，被贵族挑中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有完全版的基因改造药剂赏赐下来，为什么会选择给我当实验体？”
“贵族付出的资源，未来是要从我身上收回的，但你不同，研究所会为这一切买单。互利共生比豢养更舒服，也更有尊严。”俞瑾直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