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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转过宽阔的身躯，看着白瓷娃娃般的小女孩，目光宠溺，“小虫，别在家呆着，多出去走走。”
“知道啦！”
小女孩忽然伸出手，掌心托着一片竹叶。
“弟弟很乖，药全喝了，一口都没剩呢！我奖励给了他一块麦芽糖。我还说，你要是忍住一小时不咳，就再奖励一块！爹，你知道吗？他做到了！”
竹叶上的麦芽糖还有两块。
“爹，剩下的我们一人一块吧！”
男人和蔼地笑着，温厚笑容里却隐有忧色。
他没有去拿麦芽糖，而是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钱袋递给小虫，吩咐道：“你去一趟郎中家，拿二十剂药，再请他配几剂化痰止咳的膏方。”
小虫神色一凛，郑重接过钱袋，柔指翻转，在腕上打了一个普鲁士结，扽紧了，转身跑出了几步，又回头问：“还是原来的方子吗？”
“嗯。”男人颔首。
她的脚步轻快似小鹿，一溜小跑出了聚居地，穿街过巷，拐弯抹角，一盏茶的工夫，行至一个僻静的院落。
泥墙砌成四方天井，墙头用黄泥刷了一层茅草。
柴扉轻掩，往里看去，菜畦划出整齐的方格，种着柴胡、当归、何首乌什么的。
墙角一颗大槐树撑开伞盖，歪长的树干嵌进墙里，向里看有一间瓦房，门口摆着桌椅，却不见人。
小虫推开柴门，踮着脚穿过菜畦，来到屋前，攀着朱红窗棂往里面张望。
堂屋里面光线暗淡，空气阴湿，地面铺着灰沉沉窑烧大方砖，正中的长条案上放着一堆堆配好的药包，细绳扎着，还有牛皮纸、黄蜡、红糖等等。
郎中却不在屋里，接诊的榻也是空的。
“胡郎中！”
小虫在窗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见门开着，便走了进去。穿堂入室，到了里屋。
通向后院的门压着一条缝，院里似有人影晃动。
原来他在院里忙呢，小虫心想。
走到院门口，从门缝往里瞧，便看见郎中弯着腰，全身的重量压在一只石杵上磨药。他忽然停下来，拿起一把散碎药材往石臼里添。
小虫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药材’分明就是槐树的枝叶和碳灰，而且，在胡郎中脚边的竹篮里，一捆捆晒干的‘药材’，竟然是干草、萝卜和树根！
她忽然明白了，怪不得门口的药田始终不见挖过的痕迹，那就是用来瞒人耳目的！
小虫气得浑身发抖，弟弟得病以来，吃的‘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愤怒地推开门，大喊道：“你是个骗子！”
埋头炮制假药的胡郎中被小女孩猝不及防的大喊吓得哆嗦了一下，石杵脱手，连臼一起带翻了，咣当摔在地上。
回过头，见是獬人女儿，先是害怕，旋即一股邪怒冲上脑门！
只见他脸肉颤抖，嘴唇咧开，露出一口烂牙，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我哪有那么多药？！一个个的……都要治病……方子都凑不齐，拿什么治？！我就是个普通的郎中……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虫被他面部扭曲、两眼通红的模样吓到了，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屋子，就被胡郎中大踏步追上了，扯住了衣领。
男人气如牛喘，眼里露出凶光！
……
……
俞瑾和陈潭离开毒坑已是正午，觉得腹中饥饿，便走进路边一间面店。
很快，两碗滚热的青菜面端了上来，香气扑鼻。
俞瑾呷了一口汤底，满意地点点头。
这间店开了十年以上，汤底醇厚不酽，一碗素面也很好吃。
他拿起筷子，问：“毒坑我看过了，听说在东北角还有一个垃圾场，那儿是什么情况？”
“垃圾场是王杞控制的，严防死守，禁止入内。”
“有什么宝贝吗？王杞连毒坑和街道都看不上，反倒要独占垃圾场？”
“先生有所不知，运进垃圾场的不只是八丁区的生活垃圾，还有来自中环的……甚至有内环过来的垃圾！”
俞瑾听后微微点头，这样就合理了。
别说是王杞，连他都有些心动。
中环和内环过来的生活垃圾，里面说不定有他最缺乏的实验仪器和化学原料。
“我听说，仅仅是丢弃不要的食物每天就有几百斤，有的还很新鲜，甚至有塑料包装的，能够存放一两年的‘工厂食物’……先生，您在看什么？”
陈潭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门口停了一辆驴车，上面放着几只大木桶。
“那人在收泔水，难道……他有问题？”
相处久了，陈潭也变得像俞瑾一样疑神疑鬼了。
“现在是中午，街上的饭馆刚开张，这个点收泔水，不合理。”俞瑾分析道。
陈潭皱眉，“确实应该晚上收，也许……他晚上有事？”
“没有在饭点收泔水的道理，泔水车往别人饭馆门口一停，臭气熏天，饭馆还做不做生意了？泔水收不成还要挨骂。”
“那他为何……”
“你看他毡帽压到眉毛，领口扯到下巴，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眼神慌张，动作匆忙，为什么？难道是家里的猪嗷嗷待哺吗？”俞瑾冷笑道。
少年话锋一转，道：“你知道吗？公猪的咬合力在几百磅到一千磅不等，堪比狮虎。五头饿极的猪，能在五分钟内啃掉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陈潭倒吸一口凉气，“先生的意思是……他杀了人？想在分尸之后把尸块混进泔水喂猪？！”
“有可能。”
“我去抓住他！”陈潭说完便要起身。
俞瑾拉住他，“不着急，他才收了半桶，等他收完了，再跟过去也不迟。”
少年吸溜着面条，不紧不慢，陈潭却心急如焚，吃得味如嚼蜡。
终于等他吃完了，陈潭说了声‘我去也’便急奔出店，四下搜寻，却发现驴车就停在前面不远，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缀在驴车后面，有心算无心，收泔水的人没有丝毫察觉。
他收了一条街，虽然挨了不少骂，但价格给的很高，总算收到了些，三个桶各有大半。压了压帽檐，牵着驴往回走。
来到了一处小院。
脱了帽子，现出胡郎中的那张脸，驴车放在院外，匆匆走进屋里。
小虫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勒了布条，叫喊不得。
胡郎中的喘息愈发急促，他没杀过人，但也不介意杀人。
他不知道獬人什么时候会意识到小虫失踪，但他已没有了回头路。
做假药卖给制膏组的事发了，必死无疑。
杀了小虫，反而还有可能活。
所以，他准备在制膏组来寻小虫之前杀死她，分尸之后，把尸块混进泔水，运去两公里外的一个猪圈倾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神鬼不觉。
胡郎中握住劈柴的斧子，逼近小女孩。小虫的叫喊声被布条挡住，变成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呜咽。
她终于意识到，胡郎中是想伤害自己，眼里透出恐惧。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行凶者的肩膀！
胡郎中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肩头像是被鳄鱼咬住了一样，痛不欲生！剧痛让他的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斧子脱手，咣当落地。
陈潭在他的腿弯补了一脚，噗通，跪在地上。
“谁……谁啊？！”郎中扭不过头，看不见来人的样貌，发出痛苦又惊恐的疑问。
俞瑾走到小虫面前，割断绳索，解开布条。
“是你呀！”小虫脸色一喜，认出了他，“你是那天在粮店门口遇到的哥哥！”
俞瑾点头。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这位叔叔，也谢谢你！”小虫的声音像冰糖一样脆甜。
陈潭冲她笑了笑，又看向俞瑾，“先生，这厮怎么处理？”
俞瑾蹲下来，平视满脸惊恐的郎中，他像牙痛似的捂着腮帮子，“有点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