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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俞瑾打开铅室，检查虫子们的状况。
一只荧光昆虫直接爆炸了，碧绿的浆汁涂在铅板上。一只蚰蜒的节足伸长了一倍，像是压扁的海胆，其余几只昆虫的外壳都发生了变化，外壳变异似乎是一种普遍现象。
其实蚰蜒属于节肢动物，不过无所谓了。
俞瑾进行详细统计时发现了一个规律——甲壳变异的昆虫都长有翅膀。
为了探究变异和翅膀的关系，他专门去捉了几只鞘翅目的昆虫，剪去翅膀后放入铅室。
这次，没有一只昆虫的外壳发生变异。
“难道说，它们是飞撞到铅室内壁，被撞击引发了基因突变？是应力导致了变异？”
这个推论有待验证。
此外，他感觉到了一丝心惊，冬林城的生物似乎比地球生物更容易发生基因突变，而且是初代突变，而非代际突变。
初代突变，突变基因直接表达，引发形态变化。这不像是变异，而是基因编码中沉寂已久的片段为了应对环境变化重新表达一样，就像人猿的尾巴和体毛。
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个推论，他设下陷阱捉住一只老鼠，又费了些工夫制作了一个尺寸合适的转轮。
转轮用竹木制成，轴承延伸出来，与金属杆直角连接。
他给老鼠取名‘舒克一号’。
老鼠在转轮里跑动的时候，金属杆就会旋转起来，击打固定在边缘的金属簧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短暂的慌乱过后，舒克一号逐渐熟悉了环境，情绪趋于稳定。
跑步轮转动起来，金属杆有节奏地击打簧片，铮铮有声，这声音又惊吓到了老鼠，使它没命地跑。
俞瑾花了二十个铜元说服邻居搬走，租下隔壁的板房，清空之后，改造成一个实验室。
虽然只有一张桌子，但以后会陆续置办全套的仪器和工具。
跑步轮放在桌上，他握着怀表，听音记录……
舒克一号的极限速度是每分钟172转。
接下来，他用粉笔在地板上画出一道笔直的线，量出距离。
然后，将铅室放在一端，想了想，跑步轮放在五米的位置上，最后，打开铅室，对准正前方的舒克一号。
做完这一切，退到屋外，隔窗观察。
舒克一号起初没有异常反应，眼珠贼亮，胡子一颤一颤的，跑累了就啃食跑步轮里的红薯，或是啃咬轮毂。
持续照射三小时后，它的活动逐渐减少，最后不动弹了，只偶尔神经质地抽动一下。
俞瑾关闭铅室，停止了辐射照射。
不适期持续了两个小时后，它又恢复了正常，进食增加。
俞瑾耐心等到第二天，发现它还活着，状态稳定。
再次测试速度，簧片的铮鸣声明显比之前急促，记录转速，极限速度竟然达到了每分钟307转，它的奔跑速度有了显著提升。
俞瑾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心道，方法可行，只是需要多次实验，反复验证。
对冬林城的人来说，四季的界线模糊不清，可能夏天会暖一些，冬天会冷一些，但是当他们抬起头，看到遮蔽天空的白色雪盖时，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身处冬季。
陈潭看了一眼天空，卷紧了大衣。
从集市回去之后，他反复思考先生的话。
弱者积弱，强者恒强。人类从未证明它是一个拥有慈悲的物种，特别是一些人，残忍地戕害同胞，化他人的苦难为自身的养料，再从业已腐烂的尘世中拔节而出，安然地享受高处的阳光。
有一种恐惧比死亡更甚，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怀表的指针转向十点。
陈潭快步穿过马路，来到少年面前。
俞瑾扫了一眼他的脸，减少接触放射源后，大片块垒状的息肉干瘪下去，只剩一层皱皮，大有恢复正常的趋势。
“先生，我打听清楚了，”陈潭说话带着喘息，“每年的三月初是应征治安官的时间，最近的应征点在七乙区，是九个区的联合考核。”
“报名方法呢？”
“不需要提前报名，但……”陈潭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要给那些人报备，就是赤魈他们。”
“不止是赤魈吧？上面应该还有人。”
“一个叫王杞的是他们的首领。”
“王杞是治安官吗？”
“不是……但他是治安所的红人，治安官不抛头露面，在外走动的一直是王杞，赤魈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头目。”
俞瑾眯起眼，治安官应征居然需要向王杞报备，这显然是他的个人行为。
征收月供得罪了所有的小商贩和店主，万一这些人里出了新治安官，麻烦就大了。就算一时得到老治安官的庇护，也不能长久。
因为新治安官有年龄优势，必然后来居上，清算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王杞要封锁街区，阻止与他们有仇隙的人参加应征，以绝后患。
“好，我知道了，”俞瑾一挥袖子，起身便走，“跟我去趟‘毒坑’。”
‘毒坑’便是制膏组的盘踞之处，位于八丁区西北角，沿着俞瑾所在的街往前，走一刻钟脚程就到了。
还没靠近，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
说到毒坑，就不得不讲冬林城的排污系统。
水厂从城外的河流抽水，供给外环的人日常使用。自来水不入户，需要人们去供水点打水，除了麻烦点，倒是四季不缺。
而下水道是每户都有的。
几万人的粪尿总得有个去处，否则四处漫漶，很容易滋生细菌，引发瘟疫。
俞瑾调查了八丁区的下水道布局，通过测量宽度确定主线和分支。
主干道在出城公路的左侧，分水道则将两边街区的污水运输过来。
主干道的宽度超过五米，它的流向不是城外，而是反向输送到毒坑。
俞瑾和陈潭蹲在屋顶，两人距离目标地点五百米左右。
举目远望，污水泗流，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泽，成团的苍蝇盘旋飞舞，嗡嗡作响。
俞瑾吃了一惊，原以为这里会有一个综合污水处理厂在进行粪便无害化处理或是制作堆肥、沼气什么的，结果只看到一片巨大而塌陷的洼地、一个深渊般的大洞以及黑云压城般的蝇群。
毒坑中心处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不断地涌出恶毒的气息，伴随着怪异的鼓泡声，乍一看，真就像一个剧毒坑洞。
忽然想起在粮店门口偶遇的唤作小虫的女孩，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长大也不容易。
“先生，要靠近了看吗？我听制膏组的人说，毒坑是可以进去的，里面是养虫子的地方。”
“病菌滋生，没有保护措施还是别去了。”
俞瑾的目光移向洼地旁几排不起眼的小房子，灰雾缭绕，看不清楚。
“先生，那就是制膏组的地盘了，他们有一百来号人，首领叫做獬人……听说他在养孩子。”
俞瑾扶着膝盖站起来，“看完了，走吧。”
如今，陈潭对先生的性格已有大致的了解，先生说看完了，那就是看完了。
此刻，洼地旁的聚居地里，几个身强力壮的挑夫用井字形的扁担挑起一口大缸，里面装满了褐色的浮烂浆糊，分不清是什么。
挑夫走动之间扬起地上的灰尘，空气里尘埃翻涌，像是在刮沙尘暴。
聚居地中央的空地上，放置十几台石磨盘，几只一人高的大缸排列在侧。
女人们挽起袖子，从缸里舀出褐色的浆糊填进磨盘。
男人们肩抗木杠，后背隆起在汗渍浸润下分外油亮的筋肉，健硕且结实的大腿蹬着地面，用力向前推进。
磨盘便转动起来，浆糊也被细细地研磨成末。
一个腰间扎着大红汗巾，首领模样的中年汉子站在人群里。他的上身穿了件无袖衬衣，露出粗得惊人的胳膊，肩部更是贲起如轮胎。
刚干完一遍活，正在小憩。气温很低，他的额头蒸腾起雾气。
“爹。”
一个甜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