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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狗欢快地摇起尾巴,显然与挑夫熟稔了,伙计也迎出来,帮忙卸货。
俞瑾瞄了一眼,竹筐里整齐地码着黑膏和白膏。
再看挑夫,都是些精壮汉子,胳膊粗壮,指节粗大,手掌和肩膀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俞瑾拉过一个伙计,问:“他们是……”
“他们是制膏组的,怎么,你想加入?小哥,你这个身板还是算了,那是力气活,手提肩扛,推杆拉磨,汗巾子拧出哗哗的水,你干不来的。”
说话间又来了几个挑夫,人到齐了,便一起往后瞧,顺着他们目光看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飞快地跑过来。
一样是赤足,灯笼裤卷到膝盖,脚趾被泥水染成黑色。
十二三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端正,皮肤天然白皙,长发笔直如铁线,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伙计们都笑了,说了声‘算账的来了’,便把纸笔递过去。
小女孩并不进店,站在门口的泥泞里,接过纸笔,核对了账目,朗声道:“黑膏二百四十条,白膏六十条,货款收讫。”
大笔一挥,银钩铁画。
“小虫,你爹呢?”伙计问。
“爹去找郎中了,我弟弟病了。”小女孩神色一黯。
俞瑾不动声色地看着。
孩子会被送去收养所,这是规则,一个能在收养所外成长的孩子,无疑破坏了规则。
在小女孩的疑惑目光中,店前负手而立的少年一步步走到面前,伸手在她的丝缎般的长发间一捉,拿回来时,指尖捏着一只小甲虫。
挑夫和店里的伙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用疑问的眼神打量他。
少年却在检视甲虫泛着绿光的外壳、贴合紧密的鞘翅和乱蹬的黑色节足。
“你喜欢虫子吗?”他冷不丁地问。
小女孩面对近在咫尺的虫子,毫无惧色,似乎习以为常了。
俞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拿出笔记本,将此前临摹虫腿的那页翻出来,对比手上的甲虫——找到了对应的图鉴。
俞瑾离开粮店,继续在街上走走看看。
街上的店有两种,一种是掌握货源、精算利润、苦心经营的店铺,有着阔气的门面和稳定的收益,还有一种是丧失劳动力的老人售卖手工艺品和蔬菜的摊位,只是在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由于卫生条件极差,又缺乏食物和药物,这里的人衰老速度很快。
稍不注意,四五十岁的时候,牙齿和关节就超出年龄地磨损了,几乎丧失了劳动力。
最糟糕的是,抗生素匮乏,环境肮脏,导致任何小伤口都有转化成坏疽可能。
就算八丁区如此贫穷,也总有一类人在他人的苦难中汲取营养。
引擎的轰鸣声远远传来,几辆机车呼啸着冲过街道,泥水飞溅。
来到俞瑾附近,领头的机车突然一个急停,侧滑了一段距离,掀起更多的污泥,稳稳停住,另外几辆机车也放慢速度,绕着它旋转一圈,停了下来。
机车的铸铁外壳让人联想到某种甲壳动物,深处传出引擎的压抑吼叫,两根排气管像獠牙般翘起。
车座翻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头发剃净,只留一层锋利的青茬,斜着染出一道红痕。
从脖颈起,一道青红相间的纹身盘旋向下,扎进一件绷在筋肉上的工字背心里,隐约看到那纹身爪牙张扬,面目狞恶,似是一头噬人的怪物。
这个人俞瑾是认识的,不过和他没什么交集。
自称赤魈,盘踞于此,手下有七八号人,凡是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要给他上供,称为‘月供’。
赤魈等人堵住一间低矮板房,其中一个手下急不可耐地冲到门口,挥手打翻晾染布料的架子,弯腰钻了进去,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老妪被拖了出来。
俞瑾站住脚,隔着一条街观望。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都远远的不敢靠近。
老妪的手臂像芦柴一样干瘦,骨头兜着皮,几乎不成人形,被壮汉一路拖行到屋外,早已脱臼,疼得在地上哀嚎。
赤魈看在眼里,眉毛拧成了两个黑疙瘩,突然抡圆胳膊,一巴掌抽在手下的脸上!
啪!
响亮的声音扬上天空。
手下被打蒙了,耳鼻流血,怔怔地看着首领。
“狗东西,你会把自家牲口的胳膊腿儿掰折了吗?”赤魈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他。
手下惶恐摇头。
“魈哥,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且饶了他吧,下次就不敢抢风头了。”另一个手下劝道。
赤魈僵硬的长脸突然绽开笑容,过分刻意的笑容更加恐怖。
“下次要注意。”
说完,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托起老妪的手臂,温柔得像是在接生,但这并没有减轻老妪的痛苦,赤魈的靠近反而吓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原来,你是个每月都能贡献出三个铜子儿的好牲口,可是本月,你没有贡献出来,很不好,所以,我来看一眼哪里出了问题。”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温声细气地说话。
老妪疼得冷汗直流,声音几乎听不见,“请宽限几天吧……”
赤魈眉毛一抬,故作吃惊地问:“那么是几天呢?”
“三天、三天之后一定交……”
“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三天而已,我可以等。”
赤魈站起来,掣出一根皮鞭。皮鞭用三股牛皮编成,坚韧且硬。
“但是,本月的月供,你已拖欠一周,又续了三天,一共十天,抽你十鞭不过分吧?”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那鞭子绞了铁线,一鞭下去就要撕掉一块皮肉,生不如死。”
“魈爷连石头都能抽裂,上次有个老头交不起月供,想要逃跑,被抓住抽了二十鞭,活活打死,尸体都断成两截了。”
“她没有跑,魈爷应该不会为难她,顶多受点皮肉之苦罢了,邻居帮衬着把钱补上,这条命也就捡回来了。”
“捡了一条命又有甚用?老太婆明显是干不动活了,迟早是个死。”
“真可怜,一把年纪还要受这样的罪。”
……
老妪趴在地上叫苦。
赤魈充耳不闻,扬起手,正待抽下去。
忽然,身侧闪出一人。
看到那张被息肉吞没了半边的脸,赤魈毛发皆竖,像是受到惊吓的野兽一样,向后跳了一步,声音恢复了正常,变得粗犷浑厚,“又是你,陈潭!”
之前俞瑾遇见的拜佛男人平静地与赤魈对峙,虽然矮了对方一头,但是脊背挺立,如剑如枪,气势丝毫不弱。
“她欠了你多少钱?”
“三个铜子儿。”
“我付了。”
赤魈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
陈潭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他面前,似乎,不越过他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
他磨着牙齿,发出骇人的咯吱声,提起鞭梢指了指老妪,嗓音低沉,“减了三鞭,还有七鞭。”
“我领了。”
陈潭的两条胳膊缩进袖子,再从前襟伸出,向外打开,顺势褪了上衣,露出一身的虬结的肌肉,狼腰虎背,精悍逼人。
赤魈用力一扯皮鞭,空气炸响,手臂贲起成团的筋肉,劈头盖脸抽打过去!
俞瑾摸了摸脸,他对两个肌肉男互抽没什么兴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按照他的理解,‘月供’应该是一种变相的商品税,赤魈一伙人敢在这条街上大张旗鼓地征收商品税,一定有官方势力为他们背书。
也就是说,赤魈和治安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