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死了

　　听完亚林的话后，叫做强尼的年轻人停止了抱怨，默默地跟在队伍中，但他脸上那桀骜不驯的表情显然表明了亚林的话并没有说服他。强尼是逃亡的人员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适格者中的一员，队里的伙计们平时都给他最好的食物，以最好的耐心教导他战斗的技巧，以期待他成长之后能守护新的据点。
　　虽然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绝缘者，但是是他们在荒原上发现了在饥渴中等待死亡的自己，是他们让自己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家的温暖。因此强尼很感激这些人，他也学得很用功。但随着能力的增长，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优越感依然在他的心中慢慢地滋长。
　　“快看！那边有一片废墟！”队伍沿着公路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后，强尼第一个发现了不远处的工业开发区的废墟，立刻大声喊了出来。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刚出来没多久就能有所发现，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有用的东西。大家提高警惕，都跟上我！”亚林握紧了手中的突击步枪，小跑着前进。
　　几分钟后，众人就进入了废墟。工业开发区很大，亚林将队伍每四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头在废墟中搜寻有价值的东西。强尼几人很凑巧地向着化工厂的方向走了过去。
　　“噢，见鬼！这是什么味道？我闻过的最恶心的变异生物的巢穴也没有这里来得恶心！”一名队员捂住了口鼻，大声抱怨着。其他的几名队员也立刻捂住了口鼻，皱着眉头走向了化工厂。
　　“等等！这儿有些新鲜的脚印！瞧瞧，这一定是人类留下的足迹！”一名队员俯下了身子，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
　　强尼立刻顺着脚印率先向前跑了过去，几秒钟后，他发现了地上的几具尸体和零散掉落的弹壳。“大哥！快来这儿！有新的发现！”强尼马上对着亚林所在的方向大喊。
　　一分钟后，所有的人都围在了尸体的旁边，小心警戒着周围的一切状况。亚林则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一具尸体的状况，这具尸体恰巧是那个被蝎子蜇过的人。
　　“这种伤口，只有威力巨大的狙击枪才能造成。我们的人昨天绝对没有来过这片区域，那么能够拥有这种狙击枪的，也只有加纳城的那些人了。”亚林用枪托砸狠狠向尸体的手臂，却发现尸体的手骨一瞬间就被碾得粉碎，就连普通人的骨头也不会像这般脆弱！
　　他循着弹壳掉落的位置搜索着，很快发现了陶斯科第一次中弹的地方，地面上的一滩鲜血实在太过明显。看周围的痕迹，似乎是加纳城的某个士兵遭受了数个敌人的包围。
　　“大哥！快看这是什么！”就在亚林正在思考的时候，强尼又大声喊了起来，似乎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
　　亚林马上跑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强尼从几块铁皮下翻出的纯白机车。“这是头儿最心爱的坐骑！来这儿的人一定就是进攻据点的那几个人！他连车子都没开走，肯定是受了极重的伤。大家分头找！说不定他还藏在这片废墟中。”
　　亚林的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他的身体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那些兄弟临死前绝望的眼神总会在他的梦中不断地浮现，昆汀最后的话语总是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每一个夜晚，总有一只魔爪狠狠地捏住他的心脏，让他感受到来自心底的痛楚。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杀掉加纳城的那些魔鬼，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回到K-08据点。在那里，兄弟们的尸体怕是早已被野兽们吃得一丝不剩；在那里，昆汀的尸体或许还在腐烂。
　　他恨这个世界，恨天空为何降下这黑色的灾难；他也恨自己，恨自己这具无法掌控更多力量的躯体。
　　现在，有一个可以毁灭敌人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迫不及待地钻进废墟的每一个角落，誓要把那个隐藏的黑影找出来。然后，用最残酷的方法将他处死！
　　仅仅两分钟后，陶斯科藏匿的物品就被众人发现。五分钟后，强尼钻进了陶斯科藏身的废墟下。
　　“大哥！在这儿！”强尼的喊声比前几次又高了几分，同时他将陶斯科从废墟底下拖了出来，一把丢在外面的一块空地上。他刚试探了陶斯科的反应，发现陶斯科只是昏迷了过去。
　　亚林取出匕首握在手上，狞笑着向强尼那边走去。其他队员也纷纷围了上去，那表情不比想要杀人的恶魔可爱多少。
　　只是当亚林看到躺在地上的陶斯科时，本想要狠狠刺下去的匕首却停在了半空。陶斯科安静地躺在那儿，来到加纳城近一年半的时间使他成熟了不少，但他看上去依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依旧显得有些瘦弱，昏迷中的脸上稚气也更加鲜明。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纯白的作战服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使他看上去一副受伤不轻的样子。
　　亚林的手停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这个看上去比强尼还要小的少年，就是他过去的每一天想要杀死的恶魔么？这个看上去略显柔弱少年，就是从加纳城走出来的冷血士兵？
　　亚林不敢想象，他也曾看到过不少小小年纪就为了一点食物变得比大人还凶残的小孩。但当他看见陶斯科时，却怎么也无法将其和那些人联系在一起。陶斯科给了他一种特殊的感受，在他看来，除去额头上掩盖的那一丝伤痕，陶斯科更像是那种生活在和平的旧时代中略带一丝青春忧伤的少年。
　　“大哥，怎么处置这家伙？”强尼似乎也不相信地上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家伙居然是迫使他们放弃据点的凶手之一。那一晚，他深刻地体会到从黑暗中飞来的子弹所携带的恐怖气息。若不是有个老兵用死亡的代价推了他一把，此时他已经无法站立在这儿。
　　亚林愣在那儿思考了很久，直到脑袋上都冒出了汗水，他才叹了口气说道：“先把他绑起来带回去！”
　　整个小队都停止了搜寻物资，带上了陶斯科和他的东西后，众人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当陶斯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的密室中。一盏嗞嗞作响的昏暗小灯挂在天花板上，成了密室中唯一的光源。昨晚的战斗居然直接给他带来了二阶的细胞再生和一阶的骨骼强化，这可以算得上是巨大的收获。不过此时的他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原来自己被一匝匝的铁线严严实实地绑在了椅子上。
　　“小子，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就是有三阶肌体强化也挣不断这些铁线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陶斯科总觉得这个场景、这句话都有些熟悉，似乎在某个时候他曾碰到过。不过现在他的大脑还有些眩晕，一时想不起更多的东西。
　　亚林站在陶斯科的身后，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一把椅子，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看到陶斯科醒来，他就拖着椅子慢慢走向陶斯科的面前。铁皮包裹的椅子脚划过地板，发出清晰尖锐的响声，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亚林坐在了陶斯科身前半米处，突然探过脑袋，贴着陶斯科的额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瞳。几秒钟后，亚林又坐端正，毫无表情地问陶斯科：“你叫什么？在荒原上干些什么？”
　　陶斯科看着身前的亚林，终于想起了第一次进加纳城时阿瑟讯问他的场景。不过当初阿瑟给他的是一种颤栗的感觉，那是弱小的猎物遇到强大的猎人时才会有的感觉。而眼前的这名中年男子虽然摆出一副冷酷的脸，但给他感受到的气息却并不冰冷。
　　“我叫陶斯科，到荒原上捕杀变异生物。”陶斯科如实回答，反正他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亚林又盯着陶斯科的眼睛看了数秒，接着说道：“那些躺在废墟上的人类尸体都是你所谓的变异生物么？”
　　“是他们先攻击我的，况且我看他们还真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好吧，我们先不讨论那些人到底算不算是人类的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还有这里是哪儿么？”亚林并不关心躺在废墟上的那些尸体，他现在连据点里的居民都关心不过来了。
　　“你是谁？这是哪儿？”陶斯科很无语地问了他两句。
　　“我叫亚林，就是从被你们毁掉的K-08据点逃出来的应死之人！”亚林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森严厉，说话的同时将匕首狠狠插进了陶斯科身下的椅子上，只差一点就能从陶斯科的腿上刮下一大块肉来。他接着说：“而这里，是我们新的据点，也是永远囚禁你下半辈子的地方！”
　　陶斯科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K-08据点的任务是他永远无法忘却的伤痛，但令他无法忘却的只是那些死去的队友。
　　就像这个世界从不关心弱者如何挣扎求生一样，陶斯科虽然也有些愧疚，但从来没具体想过那次任务会给K-08的原居民带去怎样的伤害。曾经的他只是为了获取积分、增强实力而机械地执行着一项项任务，从未想过这些任务因何而来、是否合理。
　　强者奴役弱者，弱者奴役更弱者。从本质上讲，陶斯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没法逃离这条法则。至于强者关爱弱者，强者守护弱者，在这个世上这种事情只是可笑的童话。世上的资源总是有限的，要想摆脱被更强者奴役的命运，只有从弱者那掠夺资源，从而使自己变得更强。陶斯科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规则，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许他这辈子都将受到这些规则的束缚。
　　现在，从亚林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给这些无辜的人带去的无法磨灭的悲伤。悲剧已然酿成，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挽救。但陶斯科不能被囚禁在这儿，不能在这里死去。
　　他体内的共生体在挣扎，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一个与生俱来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参杂着老约克对他常说的那句话：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至于活下去的理由，是为了挖掘一个真相，还是为了追寻一个答案，或许在遥远的将来他会找到吧。
　　“怎么？不说话了？还是无话可说了？告诉我，你的那几个队友现在在哪儿？”亚林的表情有些扭曲，这个时候某些情绪已难以控制。
　　“队友？他们，早已经死去了……”
　　“哈哈哈！”亚林突然发出无比兴奋的狂笑，“死得好！死得好啊！这一定是报应！一定是报应啊！”
　　“不许你这样说他们！”陶斯科愤怒地咆哮，死去队友的脸又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除去杰拉米，他的那些队友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亚林一把抓过陶斯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不许说？对于你们这些恶魔，老子有什么不许说的？你不过是死了几个队友，老子一眨眼就死了数百个兄弟！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别说！有什么资格！”亚林一边疯狂地怒吼，一边一拳拳砸向陶斯科的胸膛。
　　陶斯科默默地承受着，普通人的拳头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伤害，最多让他觉得有些疼痛。直到打了三十多拳后，亚林才发泄完了心中压抑多时的情绪。他站起来，打算离开这儿。
　　“等等！你不能把我关在这儿！我体内有一颗炸弹，三天不回加纳城就会自行引爆！”陶斯科对着亚林吼到。除去昏迷的时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外面滞留了。
　　亚林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想到加纳城的士兵还会受到这样的控制。他一直认为那些人不过是肆无忌惮的恶魔，此时突然发现他们更像是被魔王驱使的魔仆。但这依然改变不了他囚禁陶斯科的打算，只不过囚禁的方式要稍微换一下。
　　亚林打开了密室的铁门，将一把钥匙交给门口的士兵，并嘱咐了几句，便走向了别处。守门的两个士兵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先用枪托狠狠地砸了几下陶斯科的脑袋，直到大量的鲜血从陶斯科的头上涌出，他们才停了下来。两人将陶斯科连人带椅抬起，走出了密室。。
　　陶斯科一声不吭地低头坐在那儿，任凭别人殴打自己。头上的伤口几秒钟就已复原，那点鲜血也不过是为了迷惑别人的眼睛。
　　走出密室后，陶斯科才有机会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环境。密室的外头是一条昏暗拥挤的走道，整片空间中的照明设施只有每隔二十米一盏的昏暗小灯。走道的旁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像是从荒原上各处废墟中捡回来的。杂物的底下隐约可以看见一条铁轨，看来这里应该是某一处建于旧时代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