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什么

　　沿路走去，走道越来越宽敞，能看见的人也越来越多。老人、小孩、妇女在这里都能看到，当然最常见的还是中年男子。大多数大人都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陶斯科，有几个人甚至抡起拳头想要冲上来，只是被周围的人挡了下来，只好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而小孩们则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像陶斯科这样的人。
　　地铁的走道异常复杂，后来者在旧时代遗留下的主轨道上又挖通了不少支道，将许多分离的轨道全都串到了一起。如果不是长时间生活在这里的人，恐怕只要转过几个弯就会迷失了方向。
　　不过陶斯科并不是普通人，士兵每带他走过一段路程，他脑海中勾勒的地图就会多画上几笔。等到士兵将他抬入一间空旷的地下牢笼时，他已经绘出了从密室到这儿的全部路径以及路上所有岔道的分布情况。
　　“小子，你就一个人在这儿迎接死亡吧！”士兵把陶斯科丢进牢里，关上铁门就离开了这儿。
　　这里本是一条轨道的尽头，被人隔开一片区域后用铁栏杆建起了唯一的一间牢笼。除了牢笼外不远处的一盏路灯，这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寂静，连蟑螂和老鼠都不曾光顾这里。过了一会儿，连最后的一盏灯也熄灭了，整片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坐在指挥室中，亚林觉得很烦恼。这种烦恼不仅来自陶斯科，更多的是来自这处新据点的建设。这里本是他们还未放弃K-08据点时的一处临时避难所，现在反倒成了他们的主要居所。最近这段时间，附近能够找到有用资源的地方越来越少，他们又没有财力去别的人类聚居点交换物资。而某几个还留有对人类有用资源的地方却被大量的变异生物所占据，要消灭它们恐怕会消耗更多的资源。
　　亚林已经明显感觉到据点内的人开始变得暴躁不安。居民间的信任和依赖关系是维持这个据点秩序的主要因素，而由于各种物资的短缺，这种关系变得越发脆弱。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开始变得随处可见，大人们甚至开始和小孩争夺食物。亚林不想又回到用暴力控制一切的时候，但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他也不得不将枪口对准自己人。
　　“爸爸，你在想什么？你不饿么？今天尼尔叔叔给了我们好多吃的，你要尝尝么？”一个小女孩走进了指挥室，她的小手挥舞着一只烤熟的变异大蝗虫，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喜悦。
　　小女孩浅棕色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可爱的羊角辫，一双海蓝色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地下显得异常明亮。她的身体单薄，身上穿的衣服已洗得发白，上面还打了好多个补丁。每向亚林走去一步，她总会颠簸一下，让人担心会不会摔倒。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左腿完全是由金属打造的义肢。
　　小女孩叫做丽莲，今年刚刚七岁，是亚林的养女。昆汀活着的时候为她打造了这只义肢，但自从那一晚的灾难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条件为她修整这只义肢。所以每过几天，丽莲走起路来就会更困难一些。
　　亚林看着一步步艰难走来的丽莲，不由地感到揪心。他连忙走过去抱起了丽莲，抚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说道：“爸爸不饿，爸爸刚吃饱。东西留着你自己慢慢吃，如果吃不饱一定要告诉爸爸，知道么？”
　　丽莲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叔叔阿姨每天都会给我好多吃的，丽莲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说完她还鼓起肚子，用手摸了摸。
　　亚林看着女儿的眼睛，知道她在撒谎。地铁中每日分配的食物都有明细的记录，况且每个人分到的食物最多也就勉强填饱自己的肚子，根本没有人愿意拿出一点食物分给别人。只有那些经常和他外出捕猎的老朋友，才会在私下偷偷省出一点食物塞给丽莲。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指挥室的大门，送陶斯科去铁牢的一个士兵走了进来。“报告队长！犯人已经押入尽头的铁牢！现在就算他真的爆炸了，也不会影响到这里分毫！”说完他将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嗯，很好。对了，你们有没有给他留下食物和水？”
　　“报告队长！没有！他不是最多两三天就要被炸死了么？给他食物也是浪费，不如让他临死前多受点苦，也能让他为犯下的罪行有所忏悔！”士兵说得很残酷，他有好几个相处了多年的兄弟在那一晚的突袭中死去，对于陶斯科他可以说是恨到了极点。若不是亚林吩咐了暂时不能杀死陶斯科，恐怕他的刀子已经沾满了陶斯科的鲜血。
　　“好吧，就先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去，有需要我再叫你。”
　　“是！队长！”
　　士兵离开后，丽莲坐在亚林的怀中，好奇地问道：“爸爸，犯人是什么人啊？他为什么要被炸死了呢？还有为什么你们不给他吃的呢？”
　　亚林刮了刮丽莲的鼻子，想了一会儿，对她说：“犯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他们长得凶神恶煞，而且个个力大无比，一下就能撕碎一只变异犀牛！最重要的是，他们最喜欢吃人类的小孩！所以如果你遇上了犯人，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丽莲似乎是被亚林的话吓到了，她有些畏惧地点点头，脑袋钻进亚林的怀中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指挥室里突然想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报灯不停闪烁。大门再次被打开，刚才的士兵还未敲门就闯了进来。“队长！不好了！地面上出现了一群外来人，他们发现了二号入口，正在强攻进来！”
　　“什么！”亚林立即将丽莲放在椅子上，并叮嘱她：“乖乖呆在这儿等爸爸回来，如果有危险就按桌子底下的红色按钮。”
　　丽莲点点头，看着亚林在士兵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她看着大门慢慢合拢，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跳下了椅子，颠簸着走出了指挥室。
　　地铁的二号入口处，大量的子弹正在向外倾泻，偶尔也会有几颗子弹从外面射入。入侵者的能力显然比地铁中的防守者高出了不少，每一颗子弹飞进来，总会有人发出一声惨叫，而飞向外面的子弹却收效甚微。
　　当亚林赶到这里时，交火已经进行了五分钟。防守者已经全部换了一拨，外面飞来的子弹却一直保持着不变的节奏。
　　“查清楚对方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能力了么？”亚林紧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士兵。
　　“对方一共有十五人，从战斗情况看十五人中至少有五人拥有二阶的能力，其他人也都有一阶的能力。他们每个人都配有一把手枪，其中领头的那人有两把。”士兵报出了最准确的侦查结果。
　　“出去巡逻的小队有几个回来了？”
　　“除了您带领的小队提前回来了，按照预定的行程算的话，现在离这里最近的小队还得花两个小时才能赶回来。”
　　“两个小时？还真是棘手啊……”
　　就在亚林和士兵交谈的几十秒钟，又有两个防守者丧生在了刁钻的子弹下。防御线上的众人已是满头大汗，有几个人端着枪的手甚至已经开始颤抖。
　　“不能指望外面的小队了，所有人跟我死守这里！”亚林拿起了突击步枪，冲向了第一道防线，对着外面的几个灵活身影连续点射。
　　如果陶斯科在这里的话，就会惊讶地发现外面的突袭者和昨晚与他战斗的那些人绝对是同一类人。阳光之下，那些人的眼睛依然是一片乌黑，根本分不出眼珠和眼白。
　　当亚林加入防御的队伍时，紧张的对峙立即有了一丝变化。众人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还击起来也不再畏手畏脚。没过几秒，外面就传来了第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中了弹。
　　“很好！继续射击！”亚林鼓舞着众人，手中的武器不停地咆哮着。
　　就在他以为形势可以好转时，一颗子弹精确地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砰一声洞穿了他的左肩！
　　“队长！”顿时有两个士兵停止了射击，猫着腰满脸担心地向他跑来。
　　“不要过来！”亚林对着他们大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几颗子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士兵行走的路径，他们的脑袋刚探出掩体一点，就正巧碰上了飞来的子弹。鲜血爆了一整地，两个人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在亚林身后的最后一道防线后面，丽莲正紧张地看着战斗在第一线的父亲。当子弹射穿亚林的肩膀时，她原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一颗扑扑直跳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她焦急得满头是汗，连手中的大蝗虫也被她捏碎了外壳，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紧张不安。
　　突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磕磕碰碰地向着指挥室走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指挥室里走了出来，又沿着铁轨颠簸着走向昏暗中。在她的手上，还多了一串钥匙。
　　铁牢之中，黑暗与寂静笼罩着陶斯科。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难道自己的生命就将在此终结么？不，陶斯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不断挣扎着，缠绕的铁线甚至已经嵌入了他的肌肉，鲜血顺着一道道伤口大量涌出，短短几秒钟他就成了一个血人。可惜一匝匝铁线依然纹丝不动，这种方法显然无法挣脱束缚。
　　陶斯科摔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来到了铁牢边上，背靠着铁栏杆开始上下摩擦。这种方法或许可以磨断铁线，但需要耗费足够长的时间。就在陶斯科磨得起劲的时候，一股轻微的震动突然从黑暗的走道中传来。这股震动很有节奏，而且越来越接近陶斯科。
　　昏暗的灯光下，丽莲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复杂的地铁中探寻了很久。曾经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她去过一次铁轨的尽头，那里的昏暗寂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敢一个人去那儿。
　　灯光照亮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丽莲在旁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按下了最后一盏路灯的开关。黯淡的灯光投下，照亮了漆黑铁牢的一角。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坐在那儿，着实把丽莲吓了一跳。
　　丽莲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心中的畏惧，小心地向铁牢靠近。“哎哟！”突然间，丽莲发出一声惊诧的叫喊，她的左腿不小心被突起的石块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她身上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立刻染上了一层灰，手中的烤蝗虫也掉在了地上。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的小手，一丝鲜血慢慢渗了出来。丽莲捡起烤蝗虫，拍去身上的灰尘。她的眼眶中满是委屈的泪水，不过都被她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丽莲一瘸一拐地走到铁牢前，仔细盯着陶斯科灰尘和血迹下的脸，却发现这张脸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有时候父亲和叔叔们回来时也经常是这副模样。她揉搓着受伤的小手，小声问道：“你就是爸爸说的那个犯人么？”
　　陶斯科看着这个一只腿残疾、瘦弱又委屈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荒原上那些时常能看见的瘦小的骸骨。小女孩的命运虽然比那些支离破碎的骸骨要好了许多，但等她长大了以后，以她的身体状况或许会遭遇比死亡还悲惨的苦难。他对着女孩说：“没错，你们所说的犯人应该就是我吧。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陶斯科。你叫什么？还有你爸爸是谁？”
　　“我叫丽莲，爸爸就是爸爸。爸爸说你能一下撕碎一只变异犀牛，这是真的么？”丽莲瞪大了眼睛看着陶斯科，似乎很期待陶斯科说出一个“是”字。
　　陶斯科笑了笑，接着说道：“对，没错。我不但能撕碎一只犀牛，来多少只我就能撕碎多少只！”
　　丽莲高兴地跳了起来，却忘记了刚刚还摔伤了腿，顿时又发出一声痛呼。她走到铁门前，踮起脚尖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中，艰难地打开了牢门。。
　　她走到陶斯科身前，伸出了拿着烤蝗虫的手说道：“我把这个给你吃，你能去帮忙爸爸打倒那些坏人么？”她看着沉默的陶斯科，又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手上的蝗虫不够大，接着说：“爸爸说你最喜欢吃小孩。如果我把自己给你吃了，你能去帮帮爸爸么？”说完她的眼中流出了眼泪，似乎是在为自己马上要被吃了而感到伤心。
　　看着哭泣的丽莲，陶斯科久久不语。如果不是加纳城发布了那个任务，如果不是他和队友接下了那个任务，或许小女孩的生活会比现在好上许多。想着想着，陶斯科却发现加纳城的生活居然是如此美好。尽管这是一种畸形的美好，但至少当外人来袭时，囚徒可以得到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