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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半青立刻追上去，从正面拦住她。“我有话想和你说。”
抬头，撞见柳半青的眼神后，她一边微笑一边挺直身体。她看看四周的人群，随即伸手向柳半青身后指了指，意思是说“那里空旷一些，也没有人围观”。
东大门与地下通道的连接处是一处长三十米、宽五米的类似行站台的空间，右侧靠墙摆着一台自动贩卖机，再往里便是一处正好可以供她们两人谈话的地方。一路上，柳半青紧跟着她，提防她逃跑。
“我叫杨可心，祖籍金华，是《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一名记者，来这边看望一位朋友。”她感到有些不自在，或许是被对方堵在两面墙的夹角之间，无意间用这样的小技巧占据了一定心理优势的原因。她主动开口，且提高一些音量来弥补气势上的不足，心里却仍在懊恼，为什么刚才要作出藏躲的举动。这无疑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内心有鬼。
“我叫柳半青。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你应该认识我吧？”见杨可心不肯回答，柳半青继续说道，“在雨后咖啡屋时，你不时用一种特殊目光打量我，因为昨晚遇到了跟踪狂，我才后觉你的目光特别在何处。那是一种看待相识的人才有的目光。刚才，你看到我后，就立刻躲进了人群当中，你的这一奇怪举动更加让我确定，你认识我，而且怕见到我。猜测不错的话，你看望的朋友应该就是我姥爷，你们之间隐藏了怕被我发现的事。”
见柳半青认真地盯着自己，杨可心突然想笑，且笑出了声。“你的分析很有条理，可我不会做出任何评价的。”
“那我只能顺便从姥爷那里问清楚了。”柳半青转身。
“哎，为什么是顺便啊？”杨可心看着柳半青的背影，问道。
“你的关注点还真是奇怪。不过，一想就明白了，你是一名记者呢。”柳半青说道，“我也同样不会告诉你的。我该上去了。”
“话说，你就不怕姥爷不承认见过我。”杨可心的音量很高，引得几名往大厅内走的行人往她这边看过来。此时，柳半青向前迈了两步。
“刚才的谈话，我偷偷录音了，里面正好有你的自我介绍。如果姥爷还不肯松嘴，我会自己去查，现在信息网络那么发达，花点钱就可以办到。”说完，柳半青继续迈动步伐。
“柳半青这是准备去找情报贩子啊。”杨可心暗自苦笑。情报贩子贩卖假情报套取雇主钱财的报道已经屡见不鲜……犹豫片刻之后，她立刻追了上去。“等等。”
“你跟上来，不就变相承认了我刚才的话都是对的嘛。”柳半青看向杨可心。
“算是吧。事情本来一点都不复杂，又何必用它把所有人都搅和得晕头转向，何况你都已经十八岁了。我跟着你上去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把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你现在告诉我，事情会变得更简单。”
杨可心摇头。“我已经答应了姥爷。除非他本人同意，否则我不能透露半个字，这是原则问题。”她顿了顿，又说道，“希望能顺利。”
柳半青不出声。在她心目中，赵瑞人有些偏执，很难轻易改变想法。“姥爷的情况怎么样？”走进大厅后，她问道。
“有些高烧。我到的时候，他刚做完第二项检查，整个人显得很疲惫，心里状态也不是很好。你应该知道，目前阶段重力病只能做保守控制，无法根治，因此很多人都不敢生病，活得非常小心翼翼。更何况，现在的医疗资源如此紧张，检查到确诊的过程缓慢不说，入住治疗更是一个大难题。人心中的焦虑和恐慌被放大很正常。”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的父母包括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杨可心立即补充道。
等了大约十分钟，两人才挤上电梯。上到十楼，进到等候室时，赵瑞人正靠在座位上打瞌睡。“姥爷。”柳半青走上前，弯身，轻声叫道。赵瑞人并没有立刻醒过来，于是她又连声叫了两次。赵瑞人睁开分布着一些血丝的眼睛，看看柳半青，两秒后缓慢向左侧摆动脑袋，同时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当看到站立在一旁的杨可心时，他的瞳孔不禁放大，张到一半的嘴巴重新闭上。
“姥爷，因为个人好奇心作祟，昨天上午我悄悄去雨后咖啡屋看过半青。我断定不会碰到她，就没有和你说。可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观察力那么强，清楚地记得我的样子，刚才在一楼大厅拦住了我，并且认为我的两次出现存在了一些关联。我这个人不擅长说说谎，一说谎就喜欢用笑来演示，反而轻易地漏出了马脚。还有，不跟着上来的话，半青就会去找网上的情报贩子买消息，那样太危险了。”说话时，杨可心显露歉意。
赵瑞人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事情经过，但没有表态。
“姥爷。”柳半青出声将赵瑞人的注意引到她身上。
赵瑞人迟疑了片刻后，身体前倾，想要站起身来。而就在这短暂的只有半秒的动作里，他的思维正极力运转，想找出方法来阻止事情发展下去。“姥爷。”柳半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把手伸了过来，架住他的胳膊。
杨可心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架起他的另一只胳膊。
“很快轮到我了。被挤掉的话就要重新排号，我得在这等着。”赵瑞人低举手中的挂号纸。他将背部贴回椅子，头转向杨可心，继续说道：“你来跟她说吧。”
惊讶之余，杨可心扭头看到柳半青，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低着头，目光锁定在赵瑞人扭伤的左脚脚踝处。不一会儿，柳半青抬起头看过来，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欠身向赵瑞人做短暂的告别之后，杨可心大步跟上柳半青。而在转身时，她抬头看到叫号显示屏上，赵瑞人的名字出现在从上往下数的第四行。
两人选的地方是十层与十一层的楼梯间，楼梯转台上方的圆形吸顶灯的灯罩因时间长久已经发黄，导致整个楼梯间光线偏暗，给人一种无比幽静的感受。柳半青背靠墙壁，与杨可心面对面地站在最中间的那级台阶上。
“没想到，姥爷会让我来告诉你。”杨可心神情逐渐变得庄重，“你应该听说过柳见秋这个名字吧？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二十年前，他在瓦格宁根大学读博期间，因发表生态伦理学的相关文章而成功跻身国际知名学者行列。半年后，他回到国内，成为杭城大学最年轻的客座教授。你的母亲，我应该叫阿姨，当时还是西湖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因关注环境保护事业而成为了他的崇拜者。她申请成为了一名旁听生。她不会缺席每一堂课，因为长得漂亮，且为人大胆热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他们有了私下的联系，关系也日渐亲密。又过了半年。有一天，阿姨找柳叔叔，想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但怎么都找不到他这个人，电话一直是关机的状态，大学客座教授的职位也已经主动解除。其中缘由，我阿爸问过他，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他对此一直保持缄默。”
“或许，姥爷知道当中的一些隐情。”柳半青喃喃地说道。
杨可心能感觉到，柳半青的情绪波动很大，声音因此而发颤。但柳半青即刻反应和冷静，在她看来，未免有些不太可爱了，那不该是一个刚成年的人拥有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后来我阿爸偷偷做过调查，发现姥爷曾经极力想撮合阿姨和德闳教育集团的公子唐溯，但没有成功……最后阿姨选择嫁给了你的父亲，碰巧的是，他也姓柳。”
杨可心的话无疑让柳半青坚信，姥爷就是当事人之一。“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它说出来呢。还有一件事，我越想来越觉得奇怪，就是柳叔叔知道你身世的时机。”杨可心看过去，刻意将语速放缓，“偏偏是在阿姨进入精神病院的后一天。”
“你怀疑，有人特意将这件事提前告诉了他，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我的妈妈。”
“只是猜想，没有任何相关性的依据。我把它告诉父亲时，他只用了四个字来评价，胡思乱想。”
听到杨可心再一次提到了她父亲。“你父亲是那个人的？”
“至好。他们都来自金华杨柳镇，两家是世交。据说，我阿爸的名字还是柳叔叔的爷爷取的，特别副有书卷气，叫杨与白。后来，柳叔叔举家搬到杭城来，平时的来往虽然没有以前那样频繁，但情谊却没有随着时间变淡。说起来，阿爸和柳叔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所以一个去当兵，一个则成了学者。”
“你似乎很喜欢他。”柳半青根据杨可心提到柳见秋时的神情所作出的判断。
“那是自然。他是我的人生导师，我进入杂志社编辑部多半是受他的影响。”杨可心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刚看到三山岛发生塌陷的新闻时，我整个人是崩溃的，还打电话责怪阿爸，为什么要邀请柳叔叔去当WWF的顾问？冷静下来，我才发觉我的反应有些过激了。那时，阿爸也一定很痛苦。”
柳半青默默地听着。
“他当时回来了吗？”一会儿后，柳半青突然问道。
“啊。当天，柳叔叔连夜从美国洛杉矶飞回杭城，想看看你，并提出每月两万元的补偿建议。但被姥爷拒绝了。之后，柳叔叔拜托阿爸来劝，才让姥爷答应下来的。”
柳半青明白过来，母亲杀死父亲的隔一天上午，与姥爷隔着门缝交谈不欢，最后黯然离开的那个身影是谁了。“这么说，他一直托你父亲……杨叔叔给我们打钱了？”
“不是打钱，是每个月趁空把钱送过来，当面交给姥爷。这么做，是为了亲眼确认你们的生活状态，然后告诉柳叔叔。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我，一是杂志社要来杭城拍摄七月十一日的钱塘江苦潮，正好有空，二是我个人的主观意愿，想见见你和姥爷。”
“因为他，你才特意跑杭城来的？”。
“是。当初，柳叔叔给了阿爸一百万，除去之前每个月的两万，还剩下六万。柳叔叔已经不在，阿爸便打算把钱都交给姥爷。为表心意，阿爸另出了一百万，一共是一百零六万，你来之前，我已经把存了钱的银行卡交到姥爷手里。”
“嗯。”柳半青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