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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只命运的提线木偶正在纽约。
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恢复了呼吸,普朗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整整一层楼都淹没于癫狂之后的狼藉。空酒瓶、烟头和剩下的食物堆满茶几,乱七八糟的小药丸撒了一地。
他的灵魂在不安地抖动,抗拒着回到他的身躯。宿醉和服药导致的头痛难以散去。
衣服扔得到处皆是,落地灯东倒西歪,沙发和躺椅被胡乱地挪动,形成天然的迷宫。他放弃寻找自己的内裤,感觉自己就像从伊甸园里扔下来的亚当。无数的夏娃长眠于地上,胴体横陈。他甚至无法分清她们的脸,在昨晚之前她们多数都是陌生人。
普朗特从茶几上拎出来一块还算完整的蛋糕塞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口酒。他步履蹒跚地向窗户走去,很快发现了夏娃里的另外几个亚当,总算是熟悉的面孔。
最后他在落地窗前停下,映入眼帘的只有云层。
此时,他终于可以向自己发出拷问,我在哪儿,我他娘地在干嘛?
几个月前,他还居住在普林斯顿,醉心于方程的优雅与对称。一头柔软的金发梳得贴伏齐整,高耸的鼻梁和颧骨像是古希腊的雕塑,忧郁的瞳仁如碧波深潭,随身携带复古的单片眼镜,以温文尔雅而著称于高校。人类的寿命愈来愈长,博士也愈来愈多,普朗特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拿到了三个博士学位,数学、物理学和工程学。
只是自从来到纽约之后,他发现连出租车司机都有博士学位,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沮丧。
在自动驾驶充分普及的时代,出租车司机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你的旅程不那么寂寞。法学博士可能会反对这个观点,因为从他们来看,出租车司机的存在是为了交通肇事的时候有人可抓。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优美的方程?”司机问道。
“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凑在一起,居然满足一个对应的关系式。”
说完这句话,普朗特准备开始演示数学方程,出租车司机摆摆手,表示自己是个文学博士无力欣赏。
随后他们在量子物理和古典文学得到共鸣,从薛定谔的猫聊到呓语癖患者但丁,再到神秘的东方诗学,激动得像是寻找到一生的知己。
下车前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普朗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坐过出租车,也没有见过那个司机。
毕竟普朗特之所以搬到纽约,是为了追随自己的灵魂伴侣,不是为了遇见出租车司机。
一个男人的灵魂伴侣永远是个谜,只要这个男人活着,既无法确定灵魂伴侣的数量,也无法确定灵魂伴侣的状态。当然总体而言,多多益善,越大越好。
由此可见男人都应该懂点量子物理。当他们需要向妻子解释灵魂伴侣的问题,就可以祭出薛定谔。希望天底下的妻子都能明白薛定谔的理论,只要试图监测自己的丈夫,灵魂伴侣就永远是个谜。
但是普朗特的妻子显然不能理解深奥的量子物理,飞速签署离婚协议书,像是龙卷风掠过新泽西州,把普朗特赶出家门。他感到非常委屈,因为迄今为止,他和灵魂伴侣都保持了纯洁的柏拉图式关系。
当然他的妻子并不相信。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普朗特的妻子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因为她并不懂得如何在精神上打飞机。
普朗特站在灵魂伴侣的公寓楼下,拖着行李,淋着雨,天已黑。但要到打开门,才会电闪雷鸣。两条精壮汉子赤身裸体,一位灵魂伴侣不着寸缕。不知道胸脯四两镇不镇得住柏拉图的棺材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却很清楚自己没有做好露宿街头的准备。失魂落魄的普朗特瘫坐在客厅,灵魂伴侣为他倒了杯水,又担心他睡不好觉,塞了些蓝色的小药丸到他手里。
长夜并不漫漫,不过一睁一闭。当普朗特无法闭眼,他木然地吞下药丸,饮尽冰水。不一会儿他就觉得头脑发沉,眼皮子直耷拉,却又恶心想吐。他跌跌撞撞走进厕所,然而一天水米未进,只是抱着马桶干呕。
忽然眼前一黑,他一头扎进马桶,像是鲸鱼摆尾扎进海里。
他在无限的坠落中窒息。海水又咸又腥,生命的温度正在流失。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有一股庞大的意志在海底的尽头等待着,呼喊着,“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那里有一个洞穴透出微光,他游了进去,是世界的另一头。冰冷的空气袭来,他吐出呛进来的海水,像鲸鱼上浮喷出水柱。
灵魂伴侣从未告诉普朗特,自己是个极乐教派的信徒。化学令肉身的欢愉唾手可得,才能树立起柏拉图的雕像。极乐教派是不害怕地狱的,因为地狱只会令他们更加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里,普朗特过得浑浑噩噩,每一天都在海里浮浮沉沉。那些彩色的药丸是一种信号弹,勾起他的嘴角,前往烟与火的硫磺之地。
直到灵魂伴侣告诉他,加入极乐教派的新成员有一场仪式,也是一场盛大的派对,叫做“堕落之夜”。灵魂伴侣已经为他精心挑选装扮,一件粉色的衬衣,紫色的西装裤露出脚踝,搭配波点领结和贝雷帽,再带上手杖。那两条精壮的汉子将带着他出席,而他将统治整个夜晚,璀璨的烟花将为他而鸣。
在99层楼之高,普朗特看够了云层起伏似山峦,回头望着一地的夏娃,觉得加入极乐教派简直太棒了。自由万岁,他在心里释放出振聋发聩的呼吼。时光像是倒回大学选修《艺术史》的课堂上,任课老师向他的室友提问——。
“你认为《自由引导人民》这幅画有何伟大之处?”
“美丽的克拉拉·莱辛没有穿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