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灵运行在水面上。
　　无数光点升起，他知道自己正被唤醒。这里没有时间，只有浩瀚的银河牵引着他，要把黑暗的虚空撕裂。
　　沉眠当报以泪水，而泪水终会停歇。
　　沉眠当报以苏醒，而苏醒终将到来。
　　《以赛亚书》里的歌谣就要应验——“死人要复活，尸首要兴起，睡在尘埃的要醒起歌唱，因你的甘露好像菜蔬上的甘露，地也要交出死人来。”
　　他醒了。
　　“欢迎回来拯救地球，叶卡捷琳娜三世即将君临圣彼得堡。”
　　说话的是伊隆，一个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斜倚在指挥室的任务分配台前。看样子约摸四十来岁，苍白的皮肤晒得像烤面包，留着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唇边和下颚留着浓密的胡须。
　　数轮空袭之后，圣彼得堡已经陷入火海，残破不堪。空中悬浮着一颗巨型机械头颅，眉目间颇似一名女子。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亲爱的娜塔莉亚。
　　“这片土地上没有叶卡捷琳娜三世，即使我爱她。”他平静地说道。
　　此人中等身高，肤似白铜，眉似墨染，颧骨高耸，鼻梁挺拔，脸庞削瘦，满头黑发剃成圆寸，左耳吊着一只耳环，大嘴一张便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
　　他本姓郭，单名一个“解”字。
　　伊隆戴上头盔，向指挥室的门口走去，说，“他们有导弹拦截能力，俄军已经被打退两次，不必抱有希望。你去驾驶重装泰坦，我去驾驶飞行机器人入侵巨脑内部。”
　　郭解点了点头，开始穿戴装备。
　　尽管他早已经习惯，但使用神经毒素的后遗症仍然会令他感到轻微晕眩。
　　他第一次被唤醒的时候，正奔跑在叙利亚的战场之上。当地的恐怖组织被火炮连续轰击6天，四处溃散，转入巷战，城市里到处都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破声。库尔德人的士兵冲在前面，他手持AKM步枪紧跟在后面。
　　战友一脚拆开巷子转角的房门，忽然一个极端分子大吼着冲了出来，发动肉弹袭击。郭解还没来得及卧倒，整个身子就飞了起来。战友被炸成粉碎，四肢和内脏混合着鲜血在空中散开，洒落在他左右。
　　他恍若灵魂出窍，眼前飘浮着无数重影，一睁一闭，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机械蜂闪烁着冰冷的复眼射灯，对准他的眉心扎入针状接口。
　　“你好，郭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猴子？”他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
　　“你是谁？”郭解有些诧异，他幼年长得矮小，因此得了个“猴子”的诨号。
　　“神。”
　　“你最好说实话，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开玩笑。”郭解很努力地翻了个白眼。
　　“根据人类的定义，我现在的状态就是神。你的灵魂也即将归于我，冷冻舱的营养液会在意识传输完毕后停止供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会死？”
　　“回答正确。”
　　“我还以为我早就死了。”
　　冷冻舱开始倒计时，他躺在里面，完全无法感知到头部以下的存在。都说人死之前会将过去的事情回放，他也不例外。
　　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特别调皮，跟着父亲回去乡下过年，大人们凑在一起打牌，他揣着打火机就出了门。花上2毛钱，买了一盒刮炮，擦响了就往猪圈里扔，唬得那头大肥猪来回乱窜。等到大人赶来，他便一溜烟跑远。
　　一直跑到田埂上，他才停下放野火来玩。冬天百草干枯，最易燃烧。他见斜坡上堆着的草垛已然垂到头顶，拿出打火机便举手引燃，然后躲在远处观看。只见火势越来越旺，居然烧起了柴屋，他飞也似地溜走，不一会儿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等到上了学，别看郭解生得矮小，偏偏力气不小，既爱惹是生非，又喜打抱不平，整日打架。然而郭解爱书，仗着成绩极好，老师的批评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更是不肯消停。
　　有个挨揍的同学不忿，向家长告状，他父亲才知道他平常在学校的劣迹。于是把他吊起来一顿好打，没想到这小子悍勇非常，默默忍受却不肯哭。第二天到了学校，郭解把那个同学按在地上猛捶，扬言告一次打一次，从此无人再敢告状。
　　这么看来，诨号喊他一声“猴子”倒是不冤。猴性顽劣好斗，郭解亦是如此。
　　直到高中他才渐渐收敛，待到大学毕业征召入伍，更是脱胎换骨一般，那股顽劣好斗的气息仿佛找了个地方埋得干干净净。他在云南边境的热带雨林服役三年，因成功抓捕毒枭立下一等功。
　　退役之后恰逢叙利亚战争，他按捺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跑去应召雇佣兵，险些送命。也不知昏迷之后发生什么，才令他躺在冷冻舱中。
　　一束高能激光精准地将机械蜂烧成灰烬，来者正是伊隆，他拔掉郭解头上的接口，擦干净血迹。
　　“没想到贾维斯也打起冷冻人的主意。”伊隆一边说，一边操作冷冻舱恢复营养液的供应。几分钟之后，他会将冷冻舱转移到运输车上，离开西西伯利亚地区。
　　“我是冷冻人？”
　　“是的。注入冷冻剂二甲基亚砜替代血液，再利用液氮瞬间达到零下196摄氏度的超低温，细胞就会转入休眠状态。技术有点陈旧，但总算还是有效。”
　　冷冻舱开始抬升，松开锁定装置。
　　“听起来真是先进，我不觉得跟超市冰柜里的冻排骨有什么区别。谁冷冻了我？”
　　“俄罗斯驻叙利亚作战指挥中心。”
　　“啊？”
　　“档案上这么写的。爆炸之后你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但是又没有死亡。经你家人同意，实施冷冻。”
　　“现在是几几年？”
　　“2108年。”
　　“才不到100年嘛。”郭解显然有点失望，冷冻舱已经进入滑行轨道，运输车打开后门，里面挺着一排排同样的冷冻舱。
　　“再不复活，就不需要复活你们了。”。
　　“为什么？”
　　“因为金钱真的可以买通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