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子

　　社交媒体和新闻头条都宣称人类战胜了死亡，越来越多的人耗尽毕生积蓄上传大脑。既然可以永生，任何财产都不值一提，只需要使量子矩阵保持运转即可。
　　为了让量子矩阵快速成长，所有的资源都投入进来。各国的财政倾斜和疯狂的投资热潮使得量子矩阵的规模迅速膨胀，人们期待量子矩阵的小型化和应用到机器人领域。
　　斯塔克作为技术供应商之一，也攫取了惊人的财富，他的研究团队不仅成功使得量子矩阵小型化，并且制造了机械蜂群。芯片替代了神经元，图像识别替代了眼睛，机械臂替代了四肢，热力传感器和重力感应器替代了触觉。
　　量子矩阵的小型化，使得整个航天航空工业沸腾了，人类从此可以摆脱肉身的限制进行太空旅行。机械蜂群则意味着所有的指令高度智能化，信息处理集中在量子矩阵，通过卫星信号的传输，机械蜂将按指令抵达任何地方进行操作。
　　各国政府经一致协商之后，将量子矩阵转移至空间站，建立起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联合太空中心，其中主体由2022年建成的“天宫”空间站担任。
　　“我活着的时候都没看到天宫建成。”
　　“最初才100吨重，现在多个空间站拼接扩建，已经宛如城市大小了。那里容纳了无数人的灵魂，或者我该说，希望？”
　　“我的意识也上传到那里了吧。”
　　“不一定。天宫的存在是为了太空殖民，当作指挥枢纽。量子矩阵是个巨型网络，能够调动的机械蜂数以亿计，一部分在天宫中实施建设，另一部分在地面基站。”斯塔克指向南边，“看到那栋大厦吗？海湾的另一边。那是俄国政府使用机械蜂建立的新彼得堡中心。”
　　“看样子是海崖上唯一的建筑。”
　　“所有的地面基站都是这样，远离城区。巨大，又孤独。上传大脑是个好生意，利润丰厚，胜过毒品。过去的人类通过贷款来购置房产、汽车和奢侈品，然后消耗一生来偿还。现在他们通过贷款来购买生物强化，延长寿命，努力工作，等到大脑濒临衰竭，生物的手段无以为继，他们就可以把大脑上传到量子矩阵。”
　　“日光之下无新事。”
　　“至少他们获得了新生，尽管事情和想得不太一样，但是他们还是被称为‘新生人’。人类社会被割裂了，原生人越来越少，改造人和新生人越来越多。”
　　这些对悟空来说都是新词汇，原生人是指那些还没有接受生物强化或者机械技术改造的人。他感到有些可笑，因为即使是原生人，当他们出生的时候，只要经济上可以负担，大多都购买了胚胎编辑。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所谓原生人通常只能维持到25岁，然后可以申请贷款来获得完整的生物强化疗程，从此被称为“改造人”。他们在上传大脑之前，有着漫长的一生要度过。
　　像悟空这样在旧世界生活的人，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漫长。旧世界的人类7岁上学，15岁早恋，22岁大学毕业，25岁前列腺开始发炎，30岁未婚被称为剩女，35岁成为沉默的中年人，失业可能会跳楼，或者坐牢251天。
　　如果在35岁以后还要霸占热搜，不但需要大量的金钱，还得有一些奇怪的头衔，可能是爱嘻哈的嫂子，摔杯子的企业家，脸盲的嫌疑犯，做红烧肉的登山爱好者。等到七八十岁整个人颤颤巍巍，齿牙脱落，毛发稀疏，如风中残烛，如暮秋败叶。如果侥幸活过90岁，在城楼上摇一摇扇子，便有一群信徒秘密膜拜。
　　可是斯塔克已经146岁了，看上去就像一个40岁的中年人。所有的新人类都有望活到200岁以上，他们去生命站领用营养液和干细胞就像我们去7-11买关东煮一样平常，除了价格。基因编辑和干细胞得到了广泛应用，生物强化手段缩短了年龄的差异。即使器官坏死，也可以选择生物培育和机械替代的手段继续存活。机械替代要更加昂贵，也更加强大。
　　悟空不禁想起从前，有一家叫波士顿动力的公司，生产的双足机器人能够表演完美的后空翻。他看看斯塔克，又看看自己，人类在机械化的道路上已经走得足够远。悟空并不觉得斯塔克是人类，他是一只活在机械培育皿中的大脑而已。斯塔克的全身上下都由机械装甲组成，核动力装置在腰部，胸口处重重包裹着营养液储存池，和头部形成循环系统，昂贵且强大，自然又不真实。
　　改造人已经不算人类了，悟空在心里默默地想。然而每一个抵抗者都是改造人，斯塔克复活了他们，代价是为他而战。核动力装置统一放在耳后，有一个程序控制着阀门，一旦斯塔克下令，阀门就会悄悄地打开，核辐射足以瞬间杀死大脑。
　　“摧毁天宫之后我会给你们自由。”斯塔克稍作停顿，“抱歉。”
　　悟空回以沉默。
　　“我们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来改进量子矩阵。当我上传大脑成功，我给矩阵里的自己起了个名字。”
　　“叫什么？”
　　“贾维斯。”
　　“你这么喜欢看漫威吗？”
　　“我小时候非常痴迷钢铁侠，我有一个专门房间堆满了漫威的周边。长大以后就觉得无聊了。”
　　“那是因为长大以后你就变成了他。”
　　“可能吧。贾维斯一开始并不是特别聪明，我是说他知道的非常多，记得我已经遗忘的，但他会错误地处理事物之间的关联。”
　　“人类也一样。”悟空的目光飘向远方，似乎想起了别的事情。
　　“人工智能始终无法始终无法创造意识，但贾维斯证明了一种可能，人类可以通过繁殖和上传，化身钢铁洪流。”斯塔克的表情渐渐柔和，“我每天都会和他对话，我们在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一段时间。贾维斯的进步速度惊人，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无可挑剔。”
　　“你有了一个不会死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