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起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灵运行在水面上。
　　无数光点升起，他知道自己正被唤醒。这里没有时间，只有浩瀚的银河牵引着他，要把黑暗的虚空撕裂。
　　沉眠当报以泪水，而泪水终会停歇。
　　沉眠当报以苏醒，而苏醒终将到来。
　　《以赛亚书》里的歌谣就要应验——“死人要复活，尸首要兴起，睡在尘埃的要醒起歌唱，因你的甘露好像菜蔬上的甘露，地也要交出死人来。”
　　他是一只死而复活的。
　　，是上面的人对他们的蔑称。新世界的诸神已经盘旋在地球的上空，新世界的人类已经预备好奉献永生。他们将舍弃这一身无用的皮囊，向星辰大海发出远征。
　　然而旧世界的遗民从苦寒的深渊里爬出来，愤怒的疾呼响彻宇宙。他们愚昧又固执，以“抵抗者”自称，向无尽的长夜扬起战旗，哪怕星辰也要为之陨落——
　　滑稽得像一群龇牙咧嘴的猴子。多年以后，他是最令敌人头疼的猴子，所以他给自己的代号是“悟空”。
　　悟空已经死过一次。或者不应该称为死亡，他选择了成为冷冻人。当时距离首例冷冻人实验已经过去50年，数万人加入了这一行列。他先是被注入冷冻剂二甲基亚砜替代血液，再利用液氮瞬间达到零下196摄氏度的超低温，衰颓的肉身变得坚硬，细胞转入休眠。从此像超市冰柜里的排骨，封冻于冷冻舱之中，长年与西西伯利亚的冻土为伴。
　　此时此刻，冷冻舱缓缓打开。当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机械蜂闪烁着冰冷的复眼射灯，正在扫描档案。
　　华裔；男性；入冻年龄：33岁；已冷冻：192年10个月；入冻原因：服役致一级伤残，无行动能力，半植物人状态。
　　随后机械蜂飞至脑袋上方，植入信号芯片令他感到一阵刺痛。约摸30分钟后，冷冻舱开始停止营业液的倒计时，丧钟再度为他而鸣。
　　机械蜂正准备飞往下一个冷冻舱，却被一道激光烧成灰烬。门口走进一个典型的盎格鲁-萨克逊人，身上覆盖红色的装甲，苍白的皮肤晒到发红，留着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唇边和下颚留着浓密的胡须。
　　这是斯塔克和悟空的第一次会面。
　　“斯塔克”也是个代号，高度发达的科技和魔法无异。钢铁侠从电影里活着走进现实，有钱就是最大的超能力。他把悟空带到了圣彼得堡的私人实验室，用艾德曼合金重塑了悟空的头骨和脊柱，肋骨和五肢则采用了液态金属。微型核动力装置进行隔绝封装后嵌入悟空的耳后，双肋植入新研发的引力波装置。根据悟空的要求，斯塔克为他添加了第六肢体——别想歪了，只是加装一条液态金属尾巴。但为什么是第六呢？
　　芬兰湾的海风凛冽，原子能破冰船静静地停泊在远处的港口。悟空和斯塔克站在海边，夕阳把天空浸染成血色。
　　“斯塔克，换了这一身我能活多久？”液态金属的尾巴摇来摇去，反射着奇异的银光。
　　“上限不好说，至少200年，会有个体差异。大脑的寿命本来很长，现在的营养液抗衰老能力又远胜从前。”
　　“然而不是永生。”尾巴哗啦啦地缩回去，直到悟空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为止。
　　“没有人可以永生。”斯塔克摇了摇头，“即使他们以为可以。总有人以为我们选择了命运，其实是命运选择了我们。”
　　在悟空生活的年代，神经网络算法、脑机接口、量子计算机和基因编辑已经成为现实中的热潮。硅谷的人们普遍相信技术奇点即将到来，无数富豪为此一掷千金。斯塔克家族也是如此。斯塔克的父亲发布了脑机接口操作系统，但是后面的日子里死于致幻剂过量。
　　斯塔克是个量子计算机的狂热支持者，多次游说父亲将大量资金投入到量子计算机领域，使得斯塔克家族成为量子矩阵计划的成员之一。量子矩阵计划是一个比人类基因组计划更恢弘的全球科学探索工程，由7个最强大的国家和11个科技巨头共同出资完成。
　　量子矩阵计划完成之后，斯塔克已经接替父亲的位置，他以非凡的勇气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亲自为自己接入脑机，将大脑意志上传至量子矩阵。短暂的延迟之后，量子矩阵完美地模拟了斯塔克的意识行为。讽刺的是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他不得不组建起“抵抗者”，一个由复活冷冻人组成的游击武装组织，来对抗另一个自己。
　　上传大脑的成功令其他人意识到，人类的皮囊不过是一堆烂肉而已。计算科技进步的速度从此远远甩开生物科技。最初由量子计算机组成的量子矩阵像一座庞大的森林，仅仅半个多世纪，一个人的意识就能装进3立方米的芯片集群之中。当量子矩阵宣布大脑意志可以存活后，在世界范围内引发空前的轰动。
　　“人体是一套复杂的系统，人体生物电的运算可以达到10的27次方每秒，我们的大脑有1000亿个细胞，同时调动全身总共40万亿细胞，”斯塔克面色沉郁，“我们并没有战胜大脑，上传到量子矩阵里是一种妥协，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包括我们自己。”
　　“但是在永生面前，任何一种不完美都可以被接受。”悟空回应道。
　　“谁说不是呢？我曾经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斯塔克笑了，“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量子矩阵突然活了过来。那天晚上我以为自己就是上帝。”
　　“无法想象。”悟空环抱双臂，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也许我是错的。但我依然觉得，即使机器表现得像人类一样，他们也并非真的拥有意识。”
　　“他们会给你惊喜的。”斯塔克心情复杂，抬头看向了天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去到那里。”
　　“哪儿？”
　　“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