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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见阿叔,安生差点吓晕过去。
因为阿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也不知缘故。
阿叔全身还有许多条伤疤,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伤疤蜈蚣似的附在脸上,让整个脸看起来有些瘆人,据说阿叔受伤后就住到百宝园来了,到如今起码有二十年的时间,炼冶房的大师傅们大多没听过阿叔这号人物,都只说园子里不太干净,没人愿意靠近这里。
很少有人知道,阿叔其实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可怕,相反阿叔还是个好人,至少在安生眼里是这样,而且阿叔还能打铁,手艺还十分了得,执敬司的大总管经常秘密前来,亲手交付需要锻造的图样,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字,取件时也从不假手他人,而是亲自秘密往来;时间久了,大总管便与安生熟稔起来,后来意外被大总管撞见袒胸露怀锻造生铁的尴尬样,安生本觉尴尬,没想到后来却调升执敬司,这事让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阿叔技艺精湛,但独臂到底是不方便,因此安生除了生火掌炉、淬火打磨一手包办外,还取代阿叔的右手,执锤上砧,两人浑然一体,也算配合默契。
安生“咿呀”一声推开柴门,踩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过道,破草庐里残光褪影,一切都跟他一年前前离开时没有两样。偏堂青幔揭起,残缺佝偻的老头探出头来,几乎埋入眼褶的细小瞳仁微微一绽,浓厚的浑眸里似有光芒。
“回来啦?”,阿叔对于安生的突然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一指跟前的竹凳:“要不要坐会儿?”
安生到执敬司以来,总记挂着他的身体,这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又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了,安安静静坐下来。
阿叔靠上凳,随手抄起一把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抡着,抬起一双黄浊的眼睛,问道:“是花灵蝶那丫头派你来的?”
“嗯,大总管让我跑一趟忘情湖,把定制的东西交给百花轩门下的二掌院。”
“那倒是挺重用了,你去了这么久,那里吃住还习惯吗?都安排干些什么活?”
安生闻言,低着头,有些腼腆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跑跑腿、打打杂、使些气力,说不上特别的,只是从前打铁时都打赤膊,现在是里外三层,包得跟粽子一样,有些不习惯。”
阿叔也笑了,半晌才轻描淡写道:“要是住得不惯,趁早跟你们大总管说说,园子里也不是没活干。你…你那头疼的毛病怎样了?”
“额…这个…或许是忙得紧,头疼的毛病没了,我想可能是没空疼了吧!都快半年啦,还没犯病。”
阿叔黄浊的精光一闪,似若有所思,却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安生端坐片刻,忽然省起,忙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平木匣,置于几上:“阿叔,这给你炖汤喝。”
揭开匣盖,浅平的红漆盒底搁着手指粗细的参药,干瘪得像极掺盐晒透的山萝卜。
阿叔抬望了一眼,安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抓着头讷讷一笑:“等下个月领了份子钱,我再给你带些来。”
执敬司相当于侯爵府里的内务房,薪饷堪比衙门役值,里面的伺候正副总管甚至领有品秩,仪同七品县丞,俸帛都是朝廷按官册发的,自非普通匠人可比。
阿叔听得默然,话到口边反倒没味儿了,便只一笑:“你个十八九岁的毛孩子,倒是有心啦。”
安生面红如血,一径抓头傻笑,除了远在天启城的肉铺东家,阿叔于他而言亦师亦父,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往后你也别带东西来啦,多攒点钱娶个媳妇是真的。”阿叔搁了蒲扇扶起身来,又道:“有空多来瞧瞧,比什么参药都强。”
“我明白。”
两人先后而进,后边院里杂芜丛生,稍能落脚的地方都堆满柴薪,高迭逾篱,圈围得铁桶也似。
安生环视周遭,忍不住眼眸一湿,心里落寞,暗想到:“我走之后,就没人照料阿叔生活了!”
阿叔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斜睨一眼,鼻中哼笑:“要你可怜?多事!”
呆得片刻,院里微风轻扬。
阿叔低头哼笑,转身走进屋里:“进来吧!”
安生不觉微笑,随阿叔进了屋里。
“喏,你瞧瞧。”
阿叔取出一只乌木长匣,随手翻开匣盖。匣中的黄衬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四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剑锷,形制十分朴拙,给人大巧不工之感。
安生捧过长匣,不觉蹙眉:“阿叔,这剑…这剑好沉!”
阿叔不置可否,微哼一声:“拔出来瞧瞧吧。”
安生求之不得,小心翼翼捧剑出匣,锵啷一声龙吟,屋里顿时亮起一泓秋水。只见重剑的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不到两指,显然剑的主人擅长击刺,才有这样的特殊要求。
安生提劲轻挥几下,谁知剑刃晃也不晃,竟连一丝风声也无。
“真是好刚的一把剑!”安生赞叹:“阿叔,是谁用这么刚重的剑器?”
阿叔冷笑:“这便是花灵蝶让你来拿的玩意儿了。好个泼辣的娘儿们!那个…叫什么来着?”
安生听得咋舌不已,呆了片刻,才讷讷地回话:“叫……叫冷凌霜,外号“血染秋霜”,是百花轩的二掌院。这……这便是她要的兵器?”
两人对看半晌,阿叔“噗”的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使劲拍了他后脑勺一记。
“快去忘情湖罢,傻小子!这么刚恶的婆娘,当心她一使怪力,摘了你的脑袋!”
“是!”
“一切小心!”阿叔似有不舍,临行前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安生微微一笑道。忘情湖他也去过几次,阿叔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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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神洲大地,裂土五道十六州,传说上古时代,数千数万年前,这片神洲大地还未有统一的王权,四方分别由北方的玄武族、西方的白虎族、南方的朱雀族,以及东方的青龙族等四神族统治。”
“神族’顾名思义,是指天生具有超凡血裔者,或神力无双,或智冠群伦,或身怀异术,具有上天下地、变化自在的神通,而在四神族之外、无殊异者,则被称为‘人族’。”
安生孤零零坐在破旧茶铺子里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说书人故事讲的精彩,自己在每次执敬司有外派差事时,都会顺道在他这破茶铺子喝口茶休息一下,听他说书,无双城里说书人不少,可他就爱他的故事。
说书人继续绘声绘色地讲道:“青龙一族超凡血裔者为神龙,神龙扫平神洲,君临天下,建立神洲第一个王朝—真龙王朝,随后命龙族臣民与人族通婚,透过两族融合,使繁衍困难的龙族得以枝繁叶茂,龙族从此遍布天下,但也失去了变化兽形的神力。神龙统治千年后,于天道山飞升,遗其子玄龙为帝,继续统治天下。”
“然而玄龙为维持龙族神力,不肯娶凡女为妻,千年而寿元尽,驾崩后始现龙形。从此真龙王朝诸帝,再也没有能变化神龙的。”
“玄龙活了千年,这是龙身的寿限。但随着死亡脚步的逼近,玄龙逐渐明白身为神龙的父亲希望他的子民统治大地,与地上万物同生共死,堕入轮回。等明白这道理时,玄龙已老得无法再化神龙飞升,于是殚精竭虑,创制了一门奇术,这门术法能以魂魄寄体,形同不灭;玄龙在死前将魂魄移入他人体内,用以延续生命,开始寻找恢复神龙真身的方法。”
说书人似哀叹道:“不幸的是:在娶了凡女之后,龙族的繁衍能力虽与人族一般昌盛,寿命却变得和凡人同样短暂,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光阴,这副躯体便已不堪使用,玄龙只得不断转换身躯,寻找再造神龙真身的方法,又过五百年,终于出现契机。”
“什么契机?”这个故事有点意思,安生还没听过,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位小哥问的好,据说小世界之外有历万劫而不生不灭者,为一因缘乃至此世界。玄龙困在凡躯中辗转五百年,徘徊尘世之际,仙人来到了这世间。”
“仙人?”安生惊奇道。
“传说天仙降世之时,仿佛日坠星沉、天火遮天,兽禽走避,地动山摇,世人皆惊惧不已,但玄龙身负千年的武功智识,当世无敌,遂往仙人降处一探,成为神洲大地上第一个遇仙之人。”
“就跟你见过似的,哈哈!”安生打趣道。他虽然喜欢这些神话故事,但心里也明白都是些说书人天马行空的妄想罢了。
说书人对于安生的打趣不以为意。
“那是仙人踏上神洲的第一步,更在那里留下无数谜团,成为人人竞逐的神秘宝藏,因而后来才有了青玉三绝的巅峰论战,写下传说的新页。据说仙人倾听玄龙之愿,起出了玄龙千年前所抛弃的真龙残躯,以无边法力淬成化龙珠,珠中蕴藏了神龙之一切本然,竟比曾经身而为真龙的玄龙还要透彻。”
“仙人对玄龙说:“真龙若吞下化龙珠,便有足够的神通力令神龙之血回归,但你已不是真龙,吞下此珠,你的身躯将化为齑粉,雾散烟消。因你创的这门移魂术,违反了天地间的自然生灭,固有此报。”
“玄龙又惊又怒,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以奇术占据了其累世子孙的身躯,又回到了仙人面前,道:“这具肉躯流着真龙的血脉,总可以使用化龙珠了罢?”
“可惜仙人只看了他一眼,便摇头道:“这具肉躯与先前那具,差别极小,龙的血裔已十分稀薄,几近于无,同样受不了化龙珠的神通。”
“玄龙听出仙人的话语中似有保留,便说:“你若能让神龙之血重临大地,吾便教吾之子民潜心供奉,千秋万世,绝不离弃。”
“仙人答应了么?”
安生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书人忽然严肃起来,微微点头道:“仙人答允了,不过仙人不要万世供奉,只是提出一条件。”
“什么条件?”安生有些疑惑,仙人难道还有欲求?
“仙人亦有所求,玄龙乃当时无敌,天下之主,需要与他进行一场博弈,一切所求皆在其中。”
“莫非那仙人也有所求?”少年兀自不信地问道。
“玄龙所求乃神龙真身,据说仙人所求却是人心。”
“人心?”
安生似懂非懂,如果是实实在在的鲜活人心,以玄龙之能,恐怕血染天下也不无可能,只是仙人口中所谓人心多半还是七情六欲的世俗心。
“对,仙人曾亲口对玄龙如此说,他修道千万载,最后破碎虚空才到此间小世界,得窥天道的仙人才发现自己离真仙还差半步之遥,修炼无数岁月,舍弃人心,锤炼出坚定无比的道心,到头来要成真仙发现最后一步却是要找回那颗早已抛弃不知多少岁月的人心。”
“最后仙人与玄龙达成共识,以仙山为始,以天下为棋盘,万物为棋子,下一盘旷古未有的仙龙棋局,双方所求冥冥中已经在其中,据说仙人在仙山里留下一宝,待日后有人找到打开,这棋局便即开始,随后便施展仙法将仙山藏起来,说是天命之人才能找到并打开开启棋局的钥匙。”
“后来玄龙大喜,返回皇宫,以其玄孙腾蛟的身份执掌国政,静待仙人开启棋局的那一日。”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四十年,腾蛟的身躯又老又病,已不堪使用,玄龙只好将皇位传给了腾蛟之子龙蛇,然后再夺取龙蛇的身躯……对已等待了千年的玄龙来说,人生几十载不过白驹过隙罢了,他的耐性早已超越尘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憎喜怒。”
“然而耐心终究是有限度的,仙山一别,玄龙再也不见仙人之面,玄龙终于按耐不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倾王朝之力展开了搜寻仙山的行动,试图提前开启棋局。”
“就算化龙珠能是神龙复生”,安生蹙眉道:“像这种毫不犹豫夺取自己骨肉之躯的人,活转过来又如何?我看未必是幸事!”
说书人一点也不生气,平静垂眸,面露微笑道:“善恶诸行,因时、因地而异。世事流转,岂能一概而论?”
安生摇头反驳道:“诚如你所说,既然世事流转、不可一概而论,又何比苦苦执着于神龙真身,平白做出偌大牺牲?是非善恶到头终有报!”
“孺子可教!”说书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因缘际会,朽木可雕!你此行万劫不复,我给你一世非凡造化,你可愿要?”
“要,怎么不要?不给钱我就要!”
安生以为他扯了半天,又要像江湖术士那般说什么血光之灾来诓骗钱财,于是调侃道。
“嗯……算啦,不跟你废话了,我还有要事要办!”。
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安生也不再跟他闲话,给了茶钱便准备赶路,没想到眼皮忽然沉重起来,睡意如同山呼海啸,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待安生再次醒来,却发现原本的清晨如今已是午后,破茶铺子早已人去楼空,所幸一番检查下来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又惊又疑下,这才撇下不安,快马加鞭往忘情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