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卢明的专业

　　对卢宇而言，如果将十年前那段量子信号的研究看作果实，那么儿子的成长就是伴随着这颗果实的逐渐长大而同步进行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两种完全无关的事物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天然的缘分。当儿子咿呀学语时，那段信号的研究也正是一片空白；随着儿子的学识和智慧逐渐丰富，那段量子信号的研究也渐渐有了眉目。
　　那次和妻子一起，陪儿子进入大学校园时，仿佛是出于天马星空的幻想，又像是出于好奇，卢明不经意间看了看身旁的儿子，一个仿佛小孩子般天真的想法突然在卢明脑海里冒出来：他想继续观察下去，看看自己一步步抚养长大的这个小家伙以后会和那段量子信号之间产生何种奇妙的交集。
　　卢明就在他家所在的城市念大学。
　　量子通信工程是华中邮电大学的王牌专业，这所高校的这个专业里大牛如云，作为数学与通信工程学院的教师，要是手里没一两个高级项目，你都不太好意思和学院同行们打招呼。
　　虽然学院里相关的专业课教师数量并不算少，让卢明觉得好巧的是，给自己所在班级讲授《量子通信概论》这门课的老师正好是父亲的一个好友，华叔，也是当年参加会议的那几位“疯子”教授之一。
　　卢明打小就认识华叔，打记事起，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每年都至少有一次和华叔见面的场合，有的是在家里的饭局上，有的是父亲带他去的聚会上，有的是节假日的户外旅行中，等等，不一而足。虽然以前他基本没法理解父亲和华叔们谈论的都是些啥玩意，只知道好像是与科学有关，亲自和华叔讲话的机会也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华叔产生良好的印象。华叔是个看上去很一板一眼的人，和他交流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他言语之间表现出的朴实厚重。相比于和父亲交谈，华叔每次和卢明说话时，语气都会明显变得更加的温和些，有时还会辅以肢体语言，摸摸头，拍拍肩膀之类的。所以当卢明看到是华叔代这门课时，内心其实挺开心的。
　　卢明的高考分数出来后，伍华曾和卢宇聊过卢明填报志愿的事情。
　　“你儿子志愿填好没有？”
　　“学校就是你那儿，放你身边我也更放心些。就是这专业......”
　　“你儿子的数学和逻辑思维能力不是挺强的吗，适合他的专业多得很！”
　　“这小子，说要做大事，所以让我给他推荐几个未来发展前景巨大，有挑战性的专业。”
　　“哦......你儿子这一点很像你，身上有股子闯劲儿，你有主意了吗...”
　　...
　　...
　　当聊出这番话时，其实伍华和卢宇内心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只不过都不好意思开口。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在普通民众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作为那少数的先知者，要默默承担起这份担忧和焦虑。而且身为科学家，对于这份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可算是分内的工作，自己却并没能做出很大的成就，仿佛辜负了身上肩负的“科学家”这三个字，那种知识分子独有的自责也长期击打着他们的内心。出于心结也好，出于对下一代的关怀也罢，他们不是十分愿意看着卢宇也涉足这个学科。
　　可与此同时，伍华和卢宇内心却又有着一种深深的执念，即便他们这代人穷尽毕生精力也无法取得巨大的进展，但他们的下一代人未必会原地踏步，后代中一定有人会比他们更强！
　　那个晚上，当卢明正看着专业填报的参考书时，卢宇装作没事似的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到，“有看上眼的专业了吗？”
　　“爸爸，你觉得量子通信专业怎么样，就是华叔搞的那个专业。”
　　“哦，想读通信啊，这方面华叔是专家，你直接问他得了。”卢宇心里其实有几分七上八下的滋味，作为一个知情的父亲，他不该这么敷衍儿子，把本该自己做的事情推给好友的。
　　“就看你能否说动我儿子不读这专业了。”卢宇心里想着，“不过，其实他要真的去读，也挺好的。”
　　“你爸什么意见？通信专业需要很大的耐心，尤其是量子通信，要能坐得了冷板凳，吃得了苦。另外，还有一点，你可能会承受......某些方面的压力。”说到“某些方面的压力”这几个字时，华叔听起来像是换了一种语气，不再是那么果断，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吞吐，然而卢明丝毫没有在意到这一点。
　　“可我喜欢这专业，未来发展前景大，有前途。而且听说...工作待遇也还不错。”
　　“你可要想好，最好听一下你爸的想法，他是过来人，经验值得参考一下。当然，不管你最后怎样选择，华叔都会大力支持你的！”
　　当得知卢明真的选择了量子通信这门专业时，伍华去亲自跑了趟了学院的教务办公室，点明要去代卢明所在班级的课。面对这个有些一根筋却又有威望的老教授，教务主任也懒得多问，心想随便你了，反正上哪个班的课不是上。
　　也只有成为了华叔的学生，卢明才意识到，这个平时对自己和蔼的华叔，其实还有着另一幅大不相同的面孔，落到他手里，自己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第一堂课就来了个下马威，给同学们列出了几条挂科禁令：
　　上课不允许无故迟到，迟到次数超过三次者，期末直接挂科；
　　不论缘由，本门课请假总次数不得超过三次，否则期末直接挂科；
　　上课不允许玩手机和各类电子产品，屡次被发现而不改者，期末直接挂科。
　　本门课的日常小作业不允许拖欠，拖欠次数达到两次者，期末直接挂科；
　　本门课还将布置十次大作业，大作业只要有一次不交，期末直接挂科。
　　华叔将上一届学生做的比较好的大作业展示给同学们看，大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是大作业？分明就是一个个的小项目了！华叔说，这门课很基础，但是非常重要，是大家以后深入学习量子通信过程的必修基础课云云，说了很多，卢明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反正得好好学。
　　然而这些仅仅是一部分，尤其是对于卢明而言。每次上完课后，也不管大家是否搭理他，伍老师通常都会在班上说一句，想到我实验室进行科研训练的同学随时联系我。或者给大家布置一些课外的补充阅读书籍或者论文材料等，然后下一句便是，卢明同学，请你过来一下。。
　　把卢明喊到教室外面后，伍老师便开始露出华叔的本来面貌，面带笑容，语气和蔼，但做的却仍是老师的事情：他可能会对卢明说，本周六来我实验室；或者指着刚才提到的几本补充书籍，有的还是英文，然后对他说，XX时间之前把XX章节读完，然后到实验室来接受我检查；或者......
　　面对华叔这额外的“加餐”，卢明内心肯定还是有些许抵触情绪的，年轻人，谁不是热情奔放，喜好玩耍呢？但是归根结底他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贪玩归贪玩，华叔在专业领域的造诣让他充分信任华叔在学习上给予自己的安排，这甚至是自己相比于其他同学而言，一种不可多得的机遇和优势。所以不管怎样，每次他都还是会很平静的接下华叔布置的任务，有几次没完成任务而被华叔批评时，他也默默接受，从不顶撞什么。他甚至感觉华叔身上有种让自己无法抗拒的力量，说的话自己愿意听，这可能就是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