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那铃声仿佛黑压压交坠的箭镞,引得缀在文官列座末尾的彭平康不由朝殿外看去。
只有战马才会配这么沉重的青铜铃,里头的铃舌乃是精铁攒成的小球。
因此铜铃摇荡间,铁马冰河席卷而来。
——难道陆梁鸿放着太和门不走,非要打文津街上过,是为了立马扬威?
彭平康思忖道,
不对,这陆梁鸿分明比自己早一步进宫,他这时才到殿门口,显然是有别的事拖住了他。
铃声纷沓而至,来的显然是庞然巨物,却远比战马更为巨硕。
一路列队踏在厚厚的盘金丝毯上,震得殿门嗡嗡震鸣。
“陛下!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顾柷抬目望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殿门轰然洞开,两列闲厩使鱼贯而入,皆单臂扣一副锁子铁甲,停着只着半人高的海东青,雪羽鹤斑,双目湛然如铜丸,显然是凶性未褪的绝品。
“这是臣献给陛下的寿礼。”
那声音缓缓道,
“这海东青生性桀骜,是一等一的猛禽,陛下得其为伴,来年围猎,必能力搏猛虎。”
彭平康见状,不禁暗自皱眉,
这陆梁鸿真是无礼至极,隔着殿门,便敢同天子朗声说话。
顾柷虽然只当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却也觉得陆梁鸿的举动有些不妥。
“陆将军既然前来祝寿,为何候在殿外?”
陆梁鸿大笑起来。
“陛下恕罪,并非臣有意无礼。”
“而是这第二份贺礼,颇有殊异,还待陛下和诸王大臣亲自出殿一观。”
安懋皱起了眉。
数十日前莲目使臣进献佛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陆梁鸿竟还敢让天子下座赏礼,真不知是他有意试探,还是想借此自证清白。
安懋这般想着,却碍于顾柷对陆梁鸿的欣赏态度,并没有将这话宣之于口。
不想王光焘倒是磊落,当即便替顾柷朝殿外声张道,
“究竟是什么东西,还需要陆将军这般瞒瞒藏藏,不敢显露人前?”
殿外静默了一瞬,忽然换成了个稍显稚嫩的少年嗓音,
“唐人有云:‘藏舟船于海壑,正合其宜;隐山岳于泽中,谓之得所’。”
“臣等召沐皇恩,叨承元造,乃恒物之大情也,哪里是不敢显露人前呢?”
彭平康敛眉浅笑,
这答话的人好生了得。
此句是取自《庄子》中言,“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表面听上去似是颂圣的话语,其实是在借“藏舟难固”的典故,说朝中变故颇多,情势难料,自己虽奉命回朝,但不见天子亲自表态,着实不敢贸贸然就立于风口浪尖之上。
彭平康暗自心道,
朝中诸公多通佛经,像父亲这般因信道而喜读《庄子》者屈指可数,平素也不闻陛下晓《庄子》,不知此人这番话语,殿中诸人能听懂几分?
不料,帝座上的现代人顾柷当即笑道,
“好一个‘恒物之大情’。”
小皇帝站起了身,额上珠旒乱晃,
“朕便要看看。”
他用同一个典故回道,
“陆将军这回,究竟给朕带回怎样一个‘造化’?”
顾柷一面说,一面疾步走下丹墀。
安懋跟着站起了身。
他虽按剑而立,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柷急匆匆地走到安懋面前,笑着捉了一把安懋的手腕,
“走,太傅。”
小皇帝仍是一派娇纵,好像他天生就该是那么优越,
“且同朕去瞧瞧,陆将军这般挖空心思,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安懋被顾柷捉了一把,按剑的手顿时松了一松。
谢珽在一旁冷眼瞧着,薄唇抿得几乎紧成了一条线。
顾柷不管殿中诸臣各自是何心思,只是笑嘻嘻地往殿门走去。
他想,
果然召陆梁鸿回来是召对了。
这陆梁鸿刚一回来,还甚么都没干呢,主动权就回到朕手里了。
安懋跟在顾柷身后,觉得小皇帝的步子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儿飘。
他刚想提醒一句,就见顾柷在离殿门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
安懋也止住了身形,跟着小皇帝朝殿外展目望去。
只见门外立着的,竟赫然是一行通体雪白的巨象!
那白象巨耳如蒲团,一翻一摆间,遮云蔽日。
象背上垂着织锦嵌金的厚毯,金丝为络,珠玉相辉。
象牙晶莹如雪,说不出的宝相庄严。
象足也仿着马蹄铁,包了四朵赤金莲花,仿佛自佛国而来,通身祥瑞之气。
陆梁鸿屈着一条腿,正笑吟吟地坐在象背上。
他身上战甲未脱,外罩一袭猩红重裘,猎猎翻飞,衬着他猿臂蜂腰,无端悍烈。
他的双目精光熠熠,像是一坛封泥刚开的烧刀子,冷冷地浇洗在剑锋上。
此时见顾柷与安懋一前一后地朝巨象处走来,那双眼睛又绽出隐约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攫在这对君臣的面上。
“多日不见,安太傅似乎不甚康健。”
陆梁鸿笑着开口道,
他姿态翩然,看上去竟是比甜二代顾柷更加得天生不可一世,
“听闻近来京中时气反复,安太傅面色苍白,想来是劳形苦心得久了,积了病在里头,这些日子不巧全发了出来罢。”
“承蒙陆将军挂念。”
安懋淡声回道,
“不过是旧疾罢了,如今已经好些了。”
“太傅可要好生保重。”
陆梁鸿笑道,
“有安太傅在一日,陛下便可得一日高枕无忧。”
他话里带了点剔刮不净的刺,既是轻蔑,又含着酸,听得人心头犯堵,透着点冷冷的不痛快。
顾柷虽然喜见他与安懋针锋相对,但此刻听他话音,却还是想仗着天子的身份压他一压。
——难怪安懋先前特别叮嘱小皇帝,切莫受此人挑拨,更不要与其在言语上计较。
不料顾柷还没寻着合适的由头发作,陆梁鸿就已话锋一转,朝着天子笑意盈盈地真诚问道,
“陛下,这巨象乃是臣自莲目国夺来,他们精于驯象,那一队亲卫象兵着实不凡。”
“臣驯这象也有一段日子了,不敢说如臂使指,也自有一番默契,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同方才与安懋说话时相比,陆梁鸿对小皇帝的态度可谓是恭敬到了十二分。
只是顾柷实在不喜欢他语气中拿自己当小孩儿哄的意思。
不过既已下了丹陛,顾柷也无所谓再多给陆梁鸿一次面子,
“准了。”
小皇帝应罢,又退后两步,心道,
朕倒不稀罕看这一遭。
这驯象在现代某些以旅游产业为主的国度早已成了平民百姓人人可睹的寻常事。
不知此书作者又能玩出甚么新鲜花样?
陆梁鸿得令应下。
他微微一笑,扬手一击掌,那巨象立时扬起长鼻,团团转圈,温顺如少女一般。
偏偏四足粗壮如椽柱,垂着个橐囊般沉甸甸的圆肚皮,强自摇尾摆腹,好不滑稽!
象鼻一翻一卷,也像是异域舞姬白光光的臂膀,柔若无骨地摆动着,鼻上还套了几枚层层叠叠的金钏,叮铃铃作响。
饶是安懋面色再冷,也被这滑稽戏逗得眉头一松。
陆梁鸿见状,又趁势击掌笑道,
“借花献佛!”
话音未落,象鼻闪电般弹出,只留下一道残影,如一股软索般,锁上了安懋的腰。
那象鼻没什么攻击性,只是像是嘤嘤乞乳的幼儿般,探进安懋的礼服间摇来摆去,连亵衣的襟口都被蹭湿了一片。
光洁的颈侧,也被这恶象蹭出了个红印,狼藉不堪,还沾了些湿莹莹的黏液。
安懋面色平静,仿佛丝毫不怵此等庞然大物。
他一手扼住象鼻,在上头轻轻一拍,看起来也没用几分力气。
那象鼻立刻受了挫似的,蔫蔫地顺着官服滑落下去,转而摄住他的袖口,摇晃起来。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既温顺,又通明,看起来果然一团天真。
安懋腰间一轻,再抬起头来时,只见自己“蹀躞带”上挂着的承露囊不知甚么时候被它拧在鼻端,献宝似得往头顶一甩,落在了陆梁鸿手里。
陆梁鸿攥着承露囊,见安懋正仰头看着自己,在象背上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