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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拜佛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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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善殿的正殿造得比顾柷记忆中的要深许多,大殿正中供奉三尊佛像,顾柷一见便知这是中原本土天台宗一派寺庙中常供的“三身佛”,意为释迦牟尼的三种不同佛身。
  正中的法身佛叫“毗卢遮那佛”,表示绝对真理,就是佛本身;左侧报身佛名“卢舍那佛”,指通过修习而正悟绝对真理,求得佛果之身;右侧应身佛,名“释迦牟尼佛”,表示随缘教化各种众生的佛身。
  大殿顶部用五边折角的砌筑方法砌筑而成,壁上浮雕雕的是藏传佛教萨迦教派中的四天王像,其余空间处,还有用梵、藏、八思巴、畏兀儿、西夏、汉等六种文字携刻的《如来心经》经文。
  顾柷看了几眼,恍惚觉得这殿的顶部雕饰好像在现代的哪里见过,努力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大约是仿照元代修建的居庸关云台。
  佛前供的仍是寺庙中老一套,香、花、灯、水、果,是汉传佛教传统的“泰山五供”。
  只是这里供的香是莲目国新贡的旃檀,供的花是小皇帝素日里喜爱的白芍。
  令顾柷瞩目的是佛前供着的另两样东西,一样是宋太宗时开刻的雕版《开宝大藏经》,看起来像是北宋官刻蜀版,这一版现代印本留存极少,仅有公私收藏的几卷。
  另一样更是稀奇,是一片人骨,骨上还隐约雕着特属于佛教的莲花图腾。
  结合方才见到的东吴佛舍利,顾柷不禁猜想,
  这莫非就是原来应在现代大报恩寺遗址里出土的那枚“佛顶真骨”?
  可是仔细想想也不对。
  盛国崇佛若斯,却偏偏在万善殿里,把释迦牟尼的头盖骨,供奉在释迦牟尼的三身像前,这也太朋克了罢?
  安懋见顾柷盯着佛前的“嘎巴拉碗”沉吟不语,不由温声开口道,
  “陛下向来不喜密宗,这骷髅碗又的确森悚,陛下若觉得害怕,不如暂且不要去看它。”
  与小皇帝独处一室,安懋的语气显然和柔了下来,用词也同哄小儿似的。
  顾柷一听“密宗”二字,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骨法器啊。
  “朕不怕。”
  小皇帝唯恐在权臣眼前露怯,立时给自己找补道,
  “元室好密宗,留下的法器自然也多有密宗风采。”
  安懋笑了一下,道,
  “是啊,只是寻常密宗的法器制料一般来自于修为颇高的喇嘛,赠骨者须在生前向佛祖发愿,死后把尸骨送作修行用途方可被采用。”
  “而这一项法器,却是昔年宋元兴替时,僧人杨琏真伽发掘南宋诸陵,取其金宝后,断截宋理宗之顶骨制成的。”
  他轻声叹息道,
  “两宋好禅宗,‘嘎巴拉’虽被密乘认作有大悲空性之意,可宋南渡诸君无大失德,与蒙元又非世仇,蒙元乘弱取之,到底酷虐太甚。”
  现代人顾柷一面用猎奇的眼光不住打量那只人骨碗,一面反射性地就端出了文明人的架子,在心里啧啧道,
  万恶的旧社会真是毫无人性,就会借宗教手段残害人民。
  “既然酷虐过甚,便不宜供在佛殿里。”
  顾柷想了想,拿出《左传》中“臧哀伯谏纳郜鼎”的例子论证道,
  “朕记得,东周时,太宰华父督杀司马孔父嘉而另立宋庄公,华父督为取信诸侯,对齐、陈、郑、鲁等国大行贿赂。”
  “其时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太庙,而臧哀伯以为,置赂器于太庙以示百官,乃‘灭德立违’的非礼之举,故殷殷谏之。”
  “太傅既以为其物酷虐,理应效仿昔年臧哀伯恳劝鲁桓公故事,奏议君主,将理宗遗骨归葬宋陵。”
  顾柷的想法十分单纯,认为像明太祖一样重新安葬宋理宗挺好,找各种理由非要把人的尸骨供在佛殿里,还状似虔诚地跪拜烧香,真是太违反文明道德了。
  退一步说,就算这片头骨是释迦牟尼的,顾柷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同样的话来。
  他会想,
  释迦牟尼将佛法传往世界各地,生前不作一件恶事,死后却连一块头骨也不被放过,实在太可怜了。
  人们战战兢兢地供起了他的遗骨,实则便是不认同他一生所致力于宣扬的“众生平等”。
  而听在安懋耳中,却自动代入了其他意思,
  “陛下真是菩萨心肠。”
  他微笑道,
  “只是此为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意在训诫子孙后代永不重蹈南宋之覆辙,臣虽为帝师,却实不敢擅违祖宗家法。”
  顾柷一听就知道安懋又在含沙射影地反对废科举,却并不与他明着起争执,只用《左传》中的话暗里讽刺道,
  “太傅说得是,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或有非之,可见多是不识武王英勇之人了。”
  安懋笑了笑,不咸不淡地回道,
  “太祖皇帝之勇,确可与周武王相媲。”
  顾柷顿时一噎,接着就在心里吐槽道,
  甚么祖宗家法,分明是在搞“仇恨教育”!
  人家宋理宗抗的是金又不是蒙,这个盛国太祖非要把他的尸骨供在这里,根本就是在宣扬“侵略有理”有理!
  朕记得满清也好藏传密宗那一口,还将原大金川首领索诺木朋楚克和回部霍集占的头颅都制成了同这一模一样的“嘎巴拉碗”。
  可满清四分五裂军阀混战的时候,也没见哪个笃信佛教的军阀头子把这两位“抗清失败英雄”的人骨碗供在佛前啊。
  “难怪众人都说废太子性情暴虐。”
  小皇帝冷冷道,
  “拜佛犹见人骨,焉能不移其性?”
  安懋不答,只回过身,盯着袅袅青烟中释迦牟尼愈发迷蒙的佛容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双膝一弯,郑重地跪在了佛前的一只蒲团上,
  “陛下不移其性。”
  他双手合十,倾身躬拜,
  “陛下虽见人骨,但仍以佛国旃檀与爱花白芍供之,不比废太子暴戾恣睢,毫无人君之度。”
  顾柷心下了然,
  原来这家伙怂恿朕和他来礼佛,是想搞封建主义教育啊。
  朕说他一个状元怎么还神神叨叨的呢,原来是把佛祖菩萨看成小学生脖子上的红领巾了。
  安懋直起了身,口中念念有词,既像是在背佛经,又像是在虔诚祝祷。
  顾柷立在一旁,看着安懋认真礼佛的侧脸,心里陡然涌起了一股烦躁而恼怒的情绪。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一把扯起跪地而拜安懋,然后用京骂大声骂道,
  ——陆峥嵘你丫在这儿装甚么腔、作什么势呢?
  ——你爹和我爹当年还跟一伙同学一起进颐和园打砸,把万寿山上无梁殿外的那四排千尊琉璃佛头都统统敲光了,子孙后代还不是该当官的当官、该发财的发财?
  ——甚么因果报应、六道轮回,那全都是在愚弄老百姓!我就是穿越到了网文里,还不是当皇帝的命?
  ——你丫敢拿佛教来吓唬人,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都白受了罢你!
  安懋念完口中之词,回头见小皇帝一脸不耐地站在原处,不由开口问道,
  “陛下可要来拜上一拜?”
  顾柷一见安懋那张脸就一阵心浮气躁,他赶忙别过头,将目光投向了佛前供着的一干精致物品上,
  “朕不想拜。”
  小皇帝又用读过的史书给自己找理由,
  “朕昔读五代史,听闻唐明宗称帝后,每夕宫中焚香,日日仰天祷祝,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
  “可见祝祷之君多为乱世主,为帝君者若非事不获已,何尝寄望于上天?宋太祖不拜‘过去佛’,便是凭此一说。”
  安懋在这一节上倒没坚持,反笑道,
  “陛下从前就是这样,心虽敬诚,但拜佛总不如奉佛勤谨。”
  他顺着顾柷的目光看向了供在佛前的白芍,
  “废太子却恰恰相反。”
  顾柷心道,
  凭你怎么说朕都不拜。
  朕在现代没有皇帝的时候,进了寺院都不拜佛,何况朕现在自己就是皇帝,拜了岂不丢了我们唯物主义者的脸?
  安懋叹息道,
  “只是陛下如今与废太子是越发相似了。”
  顾柷心下一怔,当即开口道,
  “太傅可是后悔选错了人?”
  话一出口,小皇帝就后悔了。
  明明前几日还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对彭锡明和吴仁仁说过“太傅无功,是先帝下旨传位于朕”这样的话,现下再重新绕回去,简直就等于对这家伙示弱了。
  但现在这情形还不能对安懋示弱。
  果然,安懋闻言便笑,继而柔声安抚道,
  “陛下是个好皇帝。”
  他嘴上答着顾柷,两眼却依旧盯着那支白芍,
  “譬如陛下以芍花奉佛,看似无心插柳,实则洞悉佛机。”
  顾柷心道,
  这家伙是念佛念傻了罢?
  安懋微微笑道,
  “臣前些日子卧病,休沐在家时研读了一些医书,见古方中说,扬州芍药甲天下,今药中所用,亦多取扬州者,而芍药凡三十余种,入药之品惟赤、白二根。”
  “然红芍与白芍药理迥异,医者采芍,独凭花色而断,因其根之赤白,随花之色也。”
  “陛下与废太子就似这入药花芍,世人独见其色而不辨其根,臣却不同。”
  顾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道,
  这家伙一向沉稳,又把君臣礼仪看得十分之重,此刻怎地莫名说出“以花喻帝”的话来了?
  还未等顾柷思量完毕,就见安懋忽然别过身来,用一种森肃而静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小皇帝道,
  “太子殿下精通岐黄之术,于医药一事上,必然大有研究,断然不止‘岐伯剖腹蠲肠’的那一项罢?”
  “臣能辨芍根而不晓芍花药理,今日正想请教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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