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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引路人接见杜青的堂屋里，横竖挂着一些布带，上面写着“精诚勇猛、至死不渝”之类的口号，让人看得出这间屋子是铜心社作为一个信仰结社的精神中心所在。
八个膀大腰圆的黑衣使徒士兵立在两旁，手里握着出了鞘的长刀，刀背搁在肩膀上。
引路人伯纳兹自己坐在一个大办公桌的后面。
他身材敦实，是典型的中年发福的男性体态，然而在微胖的脸上有几道深刻的皱纹，加上阴骛的眼神，显示出与百姓小民截然不同的阶层。
杜青行了礼，说了来意，说有意与铜心社做各种生意。
伯纳兹说：“你做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杜青说：“我打算高价收购粮食，需要的量很大。”
伯纳兹立刻双眼亮起，说：“很好，我们有很多的粮食可以出售。还有什么？”
杜青说：“我出售陶器、铁锭、铜锭。我手里的都是金属锭，要说想做成什么器具，就看你们自己有没有加工能力。”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懂得偏偏就要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才行。
伯纳兹说：“好，好，我们这里有加工能力，很需要这些铜铁。”
杜青说：“木材、石料，你们要不要？”
伯纳兹前倾身子，说：“非常需要，大海坝需要加固。唉，你可不要卖给别的段，他们那里已经加固得很好了，我们这里才更需要。”
杜青心想，你们在大海坝上，划分成一个个分段管理倒也罢了，各个分段各自管理苦役农奴倒也罢了，可居然加固大海坝所需的石料也需要你们自己找商人调度？
这就是中世纪的生产力和管理能力，这就是这个世界帝国对大海坝的重视程度。或许这还真有点像是晚清时期黄河治理的水准。
不一会儿，宾主双方已经是相谈甚欢，伯纳兹叫卫士给杜青看座。
杜青小心地坐下，谈了一些随同流放队伍前来时的见闻，然后把话题拐向自己所关心的正题。
他说：“我是个敢冒险的商人，有一些人叫我不要到大海坝来做生意，可我还是来了。”
伯纳兹笑说：“那一些胆小之辈才真应该到大海坝来看看，看看我们直面世界最大灾难的意志和气魄。”
杜青说：“可同时我也不会忘记风险。在这里做生意会有风险吗？请你原谅我的担心。”
伯纳兹说：“不会有风险，你的担心是无意义的。”
杜青说：“有人说价值三千金镑的货物在这里被扣下了，引路人不肯交付货款，那一定是谣言吧？”
引路人说：“那当然是谣言。”
杜青说：“那么，三千金镑马上就可以交还到那位商人的手中，是吧？”
引路人的笑容消失了。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青说：“如果那三千金镑切实地交付了，我对风险安了心，我就会为铜心社带来更多的资源，以求得更多的利润。如果那三千金镑始终无法交付，而导致之前的布匹商人破产，那么我也只好望而却步。”
杜青这次去见引路人，是做了一身相当漂亮的衣服的。
他过去并不太清楚在倾斜世界里真正的有钱人会作什么打扮，直到这次他结识了一位布匹商人。
他把厄洛德手中的衣服样子讨来，带回地球世界，让人连夜赶制了一套。
虽然他昨日一回来就被医院送进了隔离病房，但是裁缝店自然可以在网上接活，只要肯拿得出重赏，连夜赶制并且送到病房来的服务都不在话下。
衣服质量无须多高，穿一天就散架也不要紧，穿着不舒服更不要紧。高品质的衣服可以慢慢做，这件衣服是用来应急的。
挺括的毛呢料子、小块而恰到好处的细密回形纹饰、在领口袖口铮亮的金属镶边，虽然在地球世界花不了杜青几个钱，却可以在异界让引路人相信他的实力。
而杜青前一天才从厄洛德手中拿到衣服样子，只需一夜就在这穷苦的边境之地获取了所有的布料，而且裁剪缝制完成，这个生产力确实把厄洛德吓得不轻。
引路人伯纳兹的感触固然不像厄洛德那样深，却也果然显得紧张起来，板着脸，鼻子边上的法令纹变得更深了。
杜青是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是交出三千金镑，以换取更好的商业往来呢？还是为了三千金镑放弃那一切？
这个选择题，其实引路人早就面对了。
当他扣下厄洛德的全部布匹，把厄洛德逼上绝路，同时也肯定想过了这样会不会令以后没有商人敢来。
只不过，当时布匹的眼前好处很是诱人，而未来的困境显得遥远。
现在，杜青有意识地把那遥远的可能性给凝聚到了自己身上，再给引路人一次机会。
伯纳兹握紧双拳，摆在椅子扶手上，拳头不停地搓动着。
沉默持续了许久，令空气宛如凝固，而终于伯纳兹的话打破了沉默。
“你是来讨钱的？你想给那个卖布匹的贩子做说客？想要逼我的宫？你和他都是一路货色。你们难道不懂得，铜心社是不会受人逼迫的吗？来人！”
杜青的内心怦怦跳，握紧小烬的手，随时准备用地球的语言对小烬说开门。
到时候，哪怕显露出什么可疑的异象，也要优先保命了。
与此同时，他在紧张中尽量保持着风度，说：“何须来人？我自会告辞。”转过身，步履不疾不徐地离去。
还好，大概被他的风度气势所触动，引路人没有再开口，而门口的使徒卫士也犹豫着该不该将杜青拿下。
这一犹豫的功夫，杜青和小烬就出了门，此后直到离开引路人的府邸，都没有再遇到阻碍。
当走出府邸大门，再次感受到腥咸清新的海风，杜青发觉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了，而小烬的掌心也满是汗水。
引路人宁可放弃杜青所许下的一切美好愿景，放弃所有可能的尝试，也不愿交出三千金镑，或者交还布匹。
或许他这个铜心社即便搜刮了所有的家底，也凑不出三千金镑了？
铜心社的粮仓确实还是满满的，可是因为他们只有粮食而没有其它剩余物资，所以粮食卖不上价钱，周转不开。
杜青几乎同情那个引路人伯纳兹了，伯纳兹所面对的绝望，恐怕不弱于被他坑了的布匹商人厄洛德。
杜青这样想着，不禁伸手向前，仿佛想要抓住那流逝的海风，想要去触摸那弥漫此地、有如实质的绝望感，活动着手指，想要去解开那一连串困住了所有人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