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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周从睡梦中惊醒，忙不迭地起身把耳朵凑在星明的嘴边，仔细聆听。安静的清晨除了窗外凛冽的寒风击打玻璃的声音，就只有自己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他坐到自己的床上，脸上写满了无奈。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心情在喜出望外和失望透顶之间转换。
自从星明出事后，他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可醒来总是记不清梦里的自己在做什么。
凭借日积月累的梦境残片可以大致拼凑成这样一个场景：他漂浮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星辰大海快速地在自己身边来回转动。他像一个流浪汉，无家可归的同时又无力改变现状。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飘啊飘啊，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自己作为人类的形体。他看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那么他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这一天从茫茫的宇宙中传来星明熟悉的呼救声，他也是茫然无措，迷失在浩瀚的宇宙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和上下左右，更无法分辨星明的声音从哪里传来，拯救星明也就无从谈起。
窗外白蒙蒙一片，浓雾把远处的乡村变成了人间仙境。他多么怀念星明在浓雾中突然跳出来吓自己一跳的日子，怀念他年纪再大也褪不去的孩子气。
浓雾中渐渐浮现一个人的轮廓，商周竟然来了精神，不禁伸长了脖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人影。人影逐渐清晰，是三公里外博关村的村民老空挑着一担子蔬菜过来了。
商周放松了身体，伸了个懒腰，晃晃头，使自己清醒一点。
他披上一件棕黑色的大棉袍，打开房门迎了出去，顺手关紧了房门。
老空是来给商周送菜的，自从发生星明尸身被歹人抢走的事情后，商周守在星明的床边寸步不离，一切生活物资都托付给这个憨厚的农民。
“商博士，还好吧？”老空一边卸货，一边关切地问。
“还好，还好。”商周尴尬地笑笑。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把人埋了就完事了。”
“哈哈，人没事，你放心。”
老空带来的蔬菜种类还不少，有大白菜、白萝卜、莲藕、土豆、芋头、青椒、花菜。卸完蔬菜，担子里剩下一大块牛肉。
“前天大儿子元和娶媳妇宰了一头牛，知道您不能来喝喜酒，专门给您留了一块上好的牛肉。”老空说着，双手抓起牛肉递给商周，商周接过来感受到沉沉的分量。
“谢谢谢谢，替我向元和两口子问好，祝他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商周放下牛肉，抓着老空的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好嘞，我走了，十天后我再过来，您老多保重！”老空挑起空担子，飘然而去。
望着老空消失在雾气中，商周沉思良久。
本来不想声张的事经过两次抢尸体大战后，方圆十里的村民都知道了星明的事。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像中了魔怔一样整天守着一具臭烘烘的尸体。
几乎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这是一个精神失常的老人，大家要顺着他，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确保他在幸福中度过余生。
商周把蔬菜牛肉搬到房间临时搭建的灶台下面储存起来，便想再次进入梦乡，试着把那段梦境续起来。房间里刺鼻的臭味和新鲜蔬菜的香气激烈碰撞，产生的气味猛烈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他顿觉整个头脑清醒极了。
他现在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星明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包括吃喝拉撒睡。他已经习惯星明身上的味道了，早已不需要用花香来掩盖。做饭吃饭的时候，他不仅不会觉得恶心，反而吃得很香。
他们这个院落是依山而建的。这座山最高处离平地只有两百米，山上石岩壑谷源源不断地冒出清冽的甘泉。
甘泉汇成一条小溪，小溪流过门前通往山下的村庄，流到每家每户的水缸里。商周和星明吃着这里清甜的山泉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因而，他们给这座山取了个名字，叫“泉溪山”。
为了足不出户便喝到山泉，商周在房间里离星明床铺最近端的一面墙上挖了一个洞，用竹管把水引进房间来。这样，吃水的问题就解决了。
他又在房间里离星明最远端的一面墙挖了一个蹲坑和一条沟渠，沟渠连通室外墙根的排水沟，这样就解决了在室内方便的问题。
因为星明尸身第二次被抢走就是在他出去方便的那一会儿。要知道没擦屁股便提着裤子去追赶歹人的场面是多么地滑稽，那是他做过的最邋遢最难以启齿的事，星明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笑一辈子。
商周把自己的床搬进房间紧挨着星明的床，又在自己床的一侧做了一个简易的灶台，放上自然能（主要是风能和光能）电热锅。灶台下面塞满十天半个月的口粮。整个房间像个超负荷的货车，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三个月来，除了睡觉，他把时间都用来看护星明了。
刷牙的时候看着星明，烧水做饭的时候看着星明，吃饭的时候看着星明，如厕的时候看着星明，没事的时候更是像个雕塑一样呆坐着不动看着星明。
星明的手脚还残存着烧灼的炭黑色痕迹，和身体其他地方的银黑色斑块区分得很明显，不过估计很快就要被斑块吞噬，变成一样的银黑色。
星明的身体现在除了眼皮、小部分手心、小部分肚皮和几个脚指头的皮肤是正常的颜色，其他地方全都变成了银黑色，摸一摸，竟然发硬，像是受伤流血后结的痂。
商周每天的工作就是望着星明，似乎他身上有着关乎生计民生、关乎人类存亡、关乎宇宙毁灭的奥秘。但星明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偏偏不如他心意，躺着就是不醒过来。
商周很清楚，他和星明每一次的生死循环都与对方息息相关。每当他们死去后，总能在死后的世界里见到对方，虽然不记得有过什么样的交谈，却总能跟随对方走出那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方向的世界。他们似乎互为守护神，守护者对方的意识。
那么，为什么这次我怎么也见不到星明呢？星明的呼救是意味着他在那个意识世界里遇到危险了吗？
我该怎么做？商周很苦恼地看着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