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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和我说在孤儿院的事,韩西堂说。那是你和梁辰的回忆,你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珍贵的日子,我不必知道。
说这话时,他靠坐在床头,沈沛躺在他身边,几乎快要睡着。
他太累了,韩西堂知道,他需要休息。
沈沛穿着黑色的工作服,布料很硬。他仰面躺在韩西堂身边,闻着对方身上消毒药水混合着橙汁的味道。他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他是在我十五岁时死去的。沈沛说这话时,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果真没有和韩西堂说起那孤儿院中度过的少年时代,没有和他说梁辰是如何同他一起撑过那段艰难的时日。他只是说起了结果,作为梁辰的朋友,他有责任将他们共同挚友的结局告诉对方。
我这一路走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真相。
闭着眼,他看不到韩西堂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床板动了一下,韩西堂调整了坐姿。
真相是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韩西堂说,死是很容易的事……沈沛,死是很容易的事。
死于阴谋算计,死于凶恶残杀,死于理想抱负,死于子孙环绕。死于痛苦,憎恨,极乐,死于爱,死于怨,死于不甘,死于虚无。既定的结局等在终点,无人能避。死是很容易的事。
他的手落在沈沛的眉间,覆上那双因紧皱眉头而不得歇息的眼睛。如鸦翅般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又在那温暖干燥的黑暗中慢慢平静下来。
活着才是艰难,韩西堂说。他低头看向身边的沈沛,眼睛的部分藏在自己手中,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削瘦的侧脸和下巴。他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在回忆曾和梁辰共同度过的日子。掌心的睫毛不再抖动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又过了一会儿,韩西堂的掌心被沾得湿润起来。
“不要移开。”沈沛说。他仍闭着眼睛,语气也是淡淡的,极轻的哽咽,几乎听不出来。
韩西堂没有动,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轻轻覆着眼睛的那只手,被缓缓打湿。
他没有移开手,当然没有。
他说,不要为了别人活,沈沛。不要为了给梁辰复仇而活,不要为了给穆槿复仇而活,不要为了替西奥多·伊塔洛实现理想而活——你当然复仇,也可以实现理想,但它们不是你活着的目的,它们只是你生命中可以去做的一些事。
他停下,叹了口气。
沈沛抬起手,覆在韩西堂的那只手上。那手心满是枪茧,粗糙坚硬,划得他眉心涩涩的,却很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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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韩西堂的枪伤,为了防止基地更多的人看出端倪,奥德修放了他三天的假。这是来到一区后难得空闲的珍贵时光,韩西堂总算是满足了心愿,由沈沛带着在叶芝逛了半天。
沈沛对叶芝并不算全然熟悉,念书时,他来的次数不算多,也只是在特定的几个区域随便逛逛消磨时间,补充些生活用品或是书籍。如今一区局势动荡,但叶芝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街上的持枪警察比之前几年多了些,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同。
那天两人都穿着便装,在叶芝市商业区的街头慢悠悠地闲逛。叶芝比中央市略小些,人也略少些,但依然是熙熙攘攘的街头。刚巧赶上一个周末,出来约会的情侣也比往日更多。
从小见惯了一区幽雅风景的韩西堂其实对这些大同小异的街道没什么兴趣,繁华市中心的街景在哪里都差不多,高楼大厦长得都一样,琳琅满目的商品也都一样,甚至连安逸生活着的人们也是一样。他感兴趣的无非是沈沛曾在这里走过,尽管也只是浅浅的浮光掠影。
“这里原来是一家书店的。”沈沛站在一个甜品店外,有些遗憾地扭头看着韩西堂,“我在这里买过几本书,店长的品位一直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
“经营不下去了吧。”韩西堂耸肩,“现在很少再有书店能开的下去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衣角却被人扯了扯,他扭头看去,是个刚超过他腰间那么高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小捧分别包装好的玫瑰花。
“买枝花吧哥哥。”小女孩说,“买一枝吧。”
韩西堂眨眨眼:“哥哥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啊!”小女孩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你和这个哥哥不是情侣吗?”
韩西堂看看沈沛。对方今天穿一件米白色的套头毛衣,戴了黑框眼镜,像个大学生一样,丝毫看不出几天前还是一副拿着手枪的冷面杀神模样。他挑了下眉,又低头看着小女孩:“我们不是情侣哦。”
小女孩仍不放弃,显然已经在这一行做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继续游说:“不是情侣也可以买花呀,今天过节的嘛。”
“过节?”韩西堂皱眉,“什么节?”
“情人节呀!”
“情人节早就过了吧。”
“哥哥,这你就不懂了。”小女孩笑眯眯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情人节呀——买枝花吧!”
韩西堂目瞪口呆,心想时代真是进步了,如今的小孩别看年纪轻轻,嘴皮子真是很溜,竟说得我哑口无言。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实在不妥,沈沛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他掏出钱包跨前一步,低头看着小女孩:“一共多少,我都买了。”
“哇!”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哥哥!”
她把花一股脑地塞进沈沛怀里,价钱一点没客气,狮子大开口。沈沛明知被宰客,却没多说什么,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不用找了。”
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收工回家了,沈沛收好钱包,把那捧花一股脑地塞进韩西堂怀里:“拿着,算哥请你。”
韩西堂有点挂不住面儿:“不是,我也不能拿着这东西满大街乱晃吧。”
一个人高马大穿得十分机车的大老爷们儿怀里抱着一捧玫瑰花这种诡异情景本就容易惹人注意,何况是在周末的商业中心。沈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韩西堂转了转眼珠:“你要是我男朋友,那你送这个,我拿着也就拿着了。可惜你不是。”
他把花随手放在旁边露天咖啡座的桌子上,当着沈沛的面单膝跪地——
“你干嘛!”沈沛吓一跳,后退一步。“你不要就扔了呗!”
“我系鞋带。”韩西堂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还想整我,看我这就吓不死你。
他系好鞋带站起来,拉着沈沛的手便走。沈沛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这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闹市街头到底想去哪里。本以为韩西堂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结果他只是拽着沈沛横穿了一条马路,钻进了一家火锅店。
“在路那头我就瞧这家馆子不错。”韩西堂在一片吃得热火朝天的食客中对着菜单刷刷点了一堆菜,满脸正直地看着表情复杂的沈沛,“天天吃那一区的破食堂,快烦死我了。”
“把你想得太复杂是我的错。”沈沛说。
韩西堂笑了一下:“你想我怎样?”
“谁知道,大概是想看看你身上霸总的一面吧。”
“看不出来沈老师还喜欢看言情小说呢。”韩西堂摸着下巴,“可惜啊,你找错人了。我是没什么兴趣满足别人的少女心的。”
“这就是你一直找不到女朋友的原因。”
“我找不到女朋友?”韩西堂笑出声,“拜托,就我这张脸,我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锅子和菜都已经端上来了。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墙这边是热气腾腾的食物和食客,墙那边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景。韩西堂的筷子一点没闲着,两个人吃得热热闹闹,嘴上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
明明在几十个小时前,还站在生死攸关的悬崖之上,几十个小时之后,就坐在了这市井气极浓的餐桌旁。
已经多久没有在基地之外的地方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沈沛甚至想不起来。
“说起来,按照一区现在的情势,估计我们还要在这儿耽误一段时间。”韩西堂说。他偷偷伸手去够辣椒,被沈沛一巴掌打下去。
“伤还没好不要瞎吃。”沈沛冷冷道。“让你吃火锅已经算是我破例。”
韩西堂撇撇嘴。他放下筷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生日没准就要在北美过了。”他说。
“无所谓了。”沈沛耸耸肩,“本身也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你是要过的吧?”
“确实之前每年都很热闹。身边围着的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了,生日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好的借口。”韩西堂淡淡地。
沈沛可以想象。身为东亚联盟公共安全管理部部长的公子,想要阿谀奉承的人自然只多不少。韩西堂的性子又是这样,平时很难给人可乘之机,生日是个不会再放过的接近他的机会。事实上,之前和刘美人相熟时,也曾听说过他曾费尽心机地想要搞到一张生日宴会的邀请函,却也是困难重重。
谁能想得到那个一直生活在云端众星捧月般的,被刘美人那样的人都视作社交链顶端的“地下一代”的代表,此时此刻正坐在自己对面,嘴角还沾着调料,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沈沛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擦擦嘴。”
韩西堂接过纸擦了擦,又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越过冒着热气的火锅,剩下菜叶的盘子和吃得乱七八糟的调料碟,递给沈沛。
沈沛眨眨眼,接过来。黑丝绒的衬里,正中是一块手表。
白色的表盘,最简单的款式,很名贵的牌子。做工极考究,样子却毫不张扬,低调内敛,很合沈沛的气质。
同他一直戴着的那块廉价破旧的手表自然是大不相同的。那是梁辰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沈沛抬起头,盯着韩西堂的眼睛,没有说话。
“没有要替代什么的意思。”韩西堂说。他的声音不大,穿过火锅白色的雾气,轻轻飘进沈沛耳中。“你和梁辰的事,他对你来说到底多重要,你都不必说与我听。只是,就像我曾对你说,不要让穆槿成为你的软肋一样,现在我还要说,不要让梁辰成为你的软肋。”
他目光平平地注视着沈沛,既不喧宾夺主,也不故作清高。他像在平铺直叙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今后的路会愈发艰难,每个动作,每个不妥都有可能是破绽。你既然已经决定融进这个圈子,就换上这个戴——如果你真的在意梁辰,就把他放在心里,而不是戴在手上。”
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沈沛身边,伸出手去。
沈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块破旧的手表已经戴了将近十年,早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像是和肌理融为一体。
梁辰说,不要忘记我,沈沛。但在必要的时候,请毫不犹豫地忘记我吧。
沈沛想,我又怎么会忘记。
他伸出手。韩西堂拉过他的手腕,帮他摘下那块旧表。轻飘飘的质地,粗制滥造的表盘,几乎快要断掉的表带。那块手表离开手腕,像一个温暖的人终于松开了手。
韩西堂把那块表放进黑丝绒的盒子里,取出新的表来,戴在沈沛的手腕上。
沉甸甸的质感,冰凉的质地,极精巧的做工。现在,沈沛看上去,已经是个无懈可击的联盟军官了。
最后一片来自他少年时的痕迹也被抹去了。在这热闹的饭馆里,在这雾气腾腾的餐桌旁,在这最不应该见证这样交替的市井场,韩西堂拉着他的手,把他彻底拽向岸边。
沈沛打量着那块名贵的手表,也许这对韩西堂来说并不算什么昂贵的礼物,但对他而言,这份心意不比十八岁时他感受到的要少。
“谢谢你。”他说,“这是很珍贵的礼物。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抵得过你送我的这些。”
韩西堂撇撇嘴:“这就贵重了?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他重新坐回去,隔着火锅的香气看着沈沛:“你把它当成提前的生日礼物也行,不用有负担,我这人就是大方。”
沈沛却很认真:“我会回礼的。”
“无所谓,别放在心上。”韩西堂挥挥手,“反正咱俩生日就差了几天,到时候你要是想过,我就陪你过一下。”
“我想不出你缺什么。”沈沛单手撑头,一副苦恼的样子。新的手表从袖口里露出金色的浅边,整个画面终于没有违和感了。“你想我送你什么?”
“我想你好好活着。”韩西堂说,“其他的,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韩西堂。”
“嗯?”
“你刚刚倒是蛮霸总的。”
“是吧,我也觉得。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