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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时间里足够发生许多事。比如,沈沛和韩西堂的日常任务配合得愈发默契,王牙牙的课程进步很大,王一一终于和千小乔有了第一次私下接触的机会(虽然只是递送文件),郑白衣难得休假一天,本想和陶夭一起回家,被拒绝后,自己回家看望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又比如,白梦即将迎来又一次的集会。
自从正式进入联盟体系,归于行政科之下后,便很少见刘美人出来浪了。前段时间又被他父亲送到南区一处军事基地集训,这一次的集会他便无法参加。集会时间和入口密码是直接发送到沈沛的联络器上的。这周日的零点,依然是老地方。
韩西堂拎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敲响了沈沛的宿舍房门。门开后,他把盒子递过去:“看有你快递,顺便帮你拿来了。”
“谢谢。”沈沛接过盒子,侧身而站,“进来吗?”
韩西堂犹豫:“还是不要了吧。”
“怎么还这么别扭呢?你家我不都去过了吗?”
韩西堂想想也对,便走了进去。
“你这屋子住着有意思吗?”他四下环顾,然而全然没有什么好看的。空荡荡的地板墙壁桌子床铺,和监狱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你该不会是什么连环变态杀人狂魔吧?”
沈沛无语:“你恐怖电影看多了吧?”
“你就像那个杀了人还要把人的内脏煮熟了吃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很古早的一部电影,最近才翻拍的。”
“汉尼拔?”
“对,汉尼拔。”韩西堂捂着胸口,“你该不会……”
“我不是。”沈沛冷着脸,“虽然以我精湛的外科技术,我可以是。”“那你……”
“对,我随时可以,所以你最好不要受伤给我为你做手术的机会。”
“好的。”韩西堂乖巧道,“说真的,不考虑改变一下生活环境?”
“有什么好改的?”沈沛无所谓道,边拆开了包裹。“都习惯了。”
“你这个习惯不好。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面,人会憋坏的。”韩西堂看沈沛从袋子里拎出一块黑色的布,“你这屋里不是白的就是白的,现在搞一条黑色的床单,很哥特啊。”
沈沛抖开布料,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韩西堂:“这是床单吗?这是斗篷。”
“这不更哥特了吗!看不出你还是个非主流。”
沈沛不想和他废话:“这是道具,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救下的小猫?”
“你有什么打算?”韩西堂来了兴致。
沈沛看着他:“打算倒是有,不过说了可能会没命,听了也可能会没命,还要听吗?”
“那就算了。”韩西堂耸耸肩。“我想好好活着。”
“你这个反应,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
“我从来都不是会按照剧本走的人。你想卖关子,我就憋死你。”
“好笑了,我堂堂一级药剂师,成熟稳重的一个男人,我才憋不死。”
“那你就不要说。”
“我就说。”
“我不听。”
“你不听我更要说。”
“那是你自己愿意说的,和我没关系。”
“那我就不说。”
“你爱说不说。”
“你这人……”沈沛居然真的有点上头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韩西堂,对方却毫无自觉地叉腰靠坐在桌边,晃着条大长腿很惬意的样子,于是更加上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韩西堂得意一笑:“开眼吧?告诉你,别跟我玩儿这种小把戏,看得多了,没劲。”
他站直身子,还真就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你这屋里太没意思了,回头我给你弄弄,好好一个人,可不能成了变态。”
门咣地一声关上了,沈沛盯着门口眨眨眼,生平第一次没跟上对方的节奏。
这是什么情况,哪有说走就走人的。正常发展难道不该是一边说着“我是你的好战友我会和你共同面对风险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一边给自己一个信誓旦旦的眼神?韩西堂可倒好,所有深情苦情欲言又止难言之隐的戏码到了他这儿全不好使。你不说我就不听,你勉强要说我还是不乐意听,哪有这样的人?
放在以前,是沈沛犹豫要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自己在那里较劲。到了韩西堂这儿可倒好,他倒是不用较劲了,对方直接替他把这事儿省了。他们第一区的人都是这个路子的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沛觉得韩西堂比韩星明还要恐怖一点。韩星明对人的影响力是在戒备范围之内的,是可以感知得到的。韩西堂则不然。沈沛与他相熟的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的,直到惊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许多。
比如他之前从不是一个很容易上头的人,面对韩西堂却不知不觉地会和他拌起嘴来。虽然争论得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正是这样才更能看得出他的变化。又比如他之前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在联盟内部游刃有余,如今遇到了韩西堂,一个比他更加游刃有余的人,便不知不觉地,下意识地想要偷懒依靠起他来。
这很不好。他告诫自己。人都是有惰性的,他沈沛也不例外。但他可不能被惰性打败,他是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男人。
——就连语气也变得有点像王一一了。沈沛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幼稚鬼。
*
白梦集会日如期而至。这一次,没有刘美人的带路,沈沛独自前去。不同的是,他的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很娇小的一个身影,身披黑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庞,看上去和任何一个白梦人别无二致。
沈沛按照之前发送的密码口令进入电梯再穿过石廊。推开那扇通往地狱的,由美杜莎的头颅镇守的大门后,再一次站在这黑暗的,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集会大厅里。
那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始终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仿佛一道飘忽的影子。
零点整,石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浑身缠绕纱布如同优雅的木乃伊一样的引路人和护卫队率先走进来,接着是“白鱼”,依然是高挑的身姿和通身白纱的形态,在这毫无光线的黑色大厅里兀自发着幽幽白光。
她走上石台,石盖被打开,奢靡地狱的入口在她脚下发光。她慢慢走下去,黑色的人群跟在她身后。
沈沛融进这人群里,身后小小的影子同她一样。他们顺着白色大理石的台阶盘旋而下,依然是那片金碧辉煌奢靡腐败的景致。
这一次,沈沛没有驻足流连。他若即若离地跟在“白鱼”身后,同那道小小的影子一起,来到了之前他曾驻足的,聆听“白鱼”道出他梦想的石屋中。
“白鱼”像是早就知道了沈沛的打算。她屏退旁人,眼见其他的人都悄然退去,惨白的石屋里只有他们三人,她方才开口:“又来找我实现愿望?”
沈沛摇头:“不是我,是她。”
随着话音而落的是那娇小身躯上覆盖的黑色斗篷。兜帽下的脸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平平常常的一张脸,毫无特点,谈不上美丽也谈不上丑陋的一副面容。
三个月前,在沈沛第七区的家中,他问井妃,是否愿意与他以身试险。井妃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却仍不清楚代价到底有多深重。
这代价甚至不来自于“白鱼”,而是来自这愿望本身。沈沛虽然精于外科,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各个领域都有涉猎。避人耳目保住性命是第一位的,其他皆可舍去——在与井妃达成共识之后,沈沛亲自操刀为她做了手术。
那如细雨般温柔的,可谓绝色的面容永远地消失了。伴随着“井妃”这个名字一起,永远地消失在那个悄无声息的夜晚。沈沛改变的不只是井妃的容貌,她的指纹,声带也同样被激光刀彻底抹掉和改变了。三个月的恢复期后,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让人见后即忘的女人。然而沈沛的手术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和声音,却绝对改变不了她的眼神。
那是万山无阻坚不可摧的眼神,那双眼睛亮如晨星,此时此刻正直视着“白鱼”金色的,如金属机械般冰冷无情的眼睛,不闪不避,甚至咄咄逼人。
“我可以做驾驶员。”她说着。声音早已不是记忆中那婉转悠扬的声线,这声音显得低沉有力,像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的阴云。
“白鱼”低头看着她:“你是说,你想要成为驾驶员。”
“不。”井妃摇头,“我是说,我可以做驾驶员,就在这里,就现在。”
“白鱼”没有回答。她长久地凝视着井妃的眼睛,用那双如蛇一样冷漠的金色瞳孔毫无波澜不动声色地瞧着,很久很久。
井妃悉数承下这目光,身形未变,神情未变。
良久,“白鱼”跨前一步,伸出双手,交叉于井妃的脑后。
那细长苍白的手指上生出无数纤细的触手,深入进井妃的头发里,深入进她的后脑。沈沛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感受,像被阴尸用指甲刮擦神经一样令人不寒而栗濒临崩溃的触感。而井妃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丝毫不见动摇之色。
“白鱼”收起触手,退后一步,移开了那机械般的目光。
“我明白了。”她的双手垂于身侧,隐藏在那宽大的白色长袖之中。她又是那不可侵犯的神一样的姿态了,像是洞悉一切般。
“你可以成为白梦的驾驶员。”她说,“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请说。”井妃淡淡地。
“从此刻开始,你便没有名字,没有容貌,没有性别,没有形态,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过去。”“白鱼”静静地说着,“你的存在只有现在,只有此时此刻,你将不为任何人而生或死,你只服从于我的意志,你是白梦的驾驶员,是我的守护者。”
沈沛安静地听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二人的表情。那两个女人如同两处遥遥相望的深潭,一样的不可见底,一样的胸有成竹。
他不知道刚刚“白鱼”用触手探查到了井妃脑中怎样的信息,他也不清楚这两个人在他看不见的精神层面中谈成了怎样的条件。他只能看到井妃微微挑起嘴角,像之前回答他一样,此时此刻,也如那般回答着“白鱼”。
“我同意。”
“白鱼”轻扬手臂,一处暗门随之而开,一个通身裹纱的护卫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套纱衣。
“从此,你便是他们中的一员。”“白鱼”说着,高高在上地俯视站在她面前的三人。
护卫为井妃脱去斗篷,脱去外面的衣物,再帮她穿上那如木乃伊般的白色纱衣。那纱衣覆盖住了井妃娇小的身体,纤细的脖颈和经过手术改造的平平无奇的面容。完全穿好这纱衣之后,她便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没有面容和身份的人,成为了“白鱼”护卫中的一员。
沈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能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他如今埋下的一颗种子,也不知会在未来长出什么样不可预知的果实。
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个自己曾经熟悉的井妃,已经彻底消失了。是他亲手埋葬了她,为她的过去洒下了第一把土。
“现在——”“白鱼”转过身看向沈沛。站在她身后的两个护卫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转身。“该解决你的问题了。”
“我没有什么问题。”沈沛静静回道。
“白鱼”轻轻摇头:“你会错我意——你来我处寻求帮助,便应该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上一次的代价,是我的命。”沈沛慢慢说道,一字一句格外谨慎,“除此之外,我还能献出什么?”
“白鱼”低头看着沈沛的眼睛。第一次,她笑了起来。笑容像是被牵动的机械齿轮发出久未启动的枯涩裂响,一块肌肉一块肌肉,一条神经一条神经,用完全分解组合的动作,一点点牵扯出的动作,最后拼成的一个笑容,一个没有什么伤害,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这一次的代价,”她笑着,金色的眼睛盯着沈沛。“是你的希望。”
沈沛没有被这笑容影响,甚至也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样的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仅就这一件事,是的。””白鱼”并不否认,甚至有点赞同道,“但,算上之前你杀我的那一次,便很合理了。”
沈沛没有立刻回话。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为什么要替我保守秘密?”
“白鱼”看着他,反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以身试险?”
“我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沈沛小心,缓缓地说着,“我想……寻求一种立于风险中的保障。”
“我不能给你答案,但后一个,我可以提供些许。”“白鱼”淡淡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这无关紧要。”“白鱼”像是对这场对话已经厌倦了,转过身去,开始朝门口走去。
“我的希望,”沈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提高音量,“你打算怎么拿走?”
“白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不用我夺走。”她回道,“你的希望,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白色的石门静静打开,她的身影消失在另一边。井妃跟随着“白鱼”的背影也消失了,白色的房间里,只剩沈沛一人。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顺着“白鱼”的足迹也离开了这充满秘密的房间,重新回到那腐烂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