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从中央军校跳级毕业后,沈沛从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直接留在联盟。那时他不过二十一岁,已经成为当时最年轻的注册药剂师之一。谁都不知道沈沛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拒绝了联盟提供的优渥待遇而选择去北美继续深造。有人说,其实他从小是在北美长大,在那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等他回去。也有人说,他的家族和北美一区基因研究所的所长是故交,因此很通了些便利。
当然都只是些无稽之谈。但事实却是,并没有人真正明白沈沛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远渡重洋而继续深造。
*
沈沛跟着韩西堂走进东亚联盟总部大楼,签到处那里已经集合了不少人。他放眼望去,倒是认出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果然你也来了。”
背后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沈沛转身看去,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人正是陶沾。沈沛的推论没有错,如果北区分部的队长级成员被取消了参会资格,那么南区的王牌便和自己一样也逃不过这次劫难。
陶沾身为南区的王牌药剂师,自然也会在这一天到场。
站在陶沾身边的是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一身黑色制服穿得精致讨巧。陶沾介绍道:“这是我负责的驾驶员,井妃。”
沈沛看着这个身高绝不超过自己肩膀的年轻女性,单看外表是绝想不到这样一个似乎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是南区分部的王牌。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有种难以言说的古典气质,是不同于陶夭和叶梦那种富有攻击性的美感,井妃的美像一阵秋日的细雨。
“你好。”沈沛伸出手去握了握。井妃的手又小又软,衬得和她手心上的枪茧很不相符。他又指了指正在签到处出示证件被安全检查的韩西堂,“那个是我现在负责的驾驶员。”
“听说了。”陶沾说,“你们北区的这件事,闹得动静蛮大的。据说他是……”
“我是什么?”
韩西堂走到沈沛身边,微微垂目看着陶沾。
陶沾咽了下口水。虽然他自己也算是别人眼中“生在云端”的那类人,双亲在联盟总部也算身居要职,但和从小生活在第一区的韩西堂相比实在不足挂齿。自己的父亲曾在家中说过,如果能和韩部长同桌共进晚餐,那已经是十分值得炫耀的资历了。
“呃……”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据说你是主动申请调到北区的。”
“啊,对啊。”韩西堂无所谓地应着,“是我主动申请的,有什么问题?”
沈沛扭过头看着他。这样的信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果韩西堂也是主动申请调入到北区的,那么便和自己当初来这里一样,都是刻意为之。
“没什么问题。”陶沾嘟囔着,又转向沈沛,“我们先去签到,回头有机会再聊。”
沈沛看着南区的二人走远后,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问道:“为什么主动来这里?”
“本身也是打算毕了业回这边来,正好北区空出一个王牌的位置。你知道的,我只想做王牌。”韩西堂耸耸肩,“还要谢谢你?”
这句话刺痛了沈沛的神经。他眯起眼睛盯着韩西堂,而对方似乎毫无察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冒犯的话,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不在意。
“再这么说我就杀了你。”沈沛说。
“从回避问题到否认问题?”韩西堂冷笑一声,“有本事杀我,不如去杀制造问题的人。”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韩西堂微微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搭在沈沛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你已经来到这里了,这个地方,走错一步都是死路一条。不要让自己的身上出现软肋或者痛处——包括穆槿。”
在极近的距离里,穆槿的名字像一阵暖风吹进沈沛的耳中,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是故意的。”
“废话,我当然是故意的。”韩西堂站直身子,不耐烦道,“现在戳痛了提醒你,总比之后让别人狠狠戳死你要好。”
在他们面前的是许许多多和他们一样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他们本应是同类,在这巨大的黑色怪物的腹腔中坐着莫名的行动,互相厮杀,互相扶持,互相沉默地凝视,互相揣测心意。沈沛身后是入口,那后面是下午明亮的天光,微风吹着花草香气飘进这恢弘冷峻的大厅,这样清新的空气是在别处无福享受的奢靡。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在这时回头走出去了。
*
沈沛在北美待了整整四年。四年的时间里他读完了硕士兼博士的研究课程,并在自己研究的领域里做出了卓越的成绩,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他自己明白,无非是牺牲了几乎一切闲暇时间的苦读,燃烧意志动力的燃料是懵懂的仇恨和不成形的计划,这动力在这四年里逐渐酝酿成型,沉淀成现在的模样。
如果那时沈沛早就知道自己这份幼稚单薄的动力会成为障目的树叶,那么也许他便不会选择回到东亚,那么也许,他也不会遇到穆槿,郑白衣,或是韩西堂。
*
能容纳两百人的会议厅里早已坐满了人。除了各个战区的王牌成员之外,还有联盟其他部门的关键人物当场。东亚联盟的副主席罗心主持了下午的欢迎总会,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讲话时有一种莫名的威压,偌大的会场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是保守派的老牌领袖之一,主张维持现状的稳定,对驻守与外界相连的大门的各部基地采取财政削减的措施,并不支持扩张人类冲向外界的领域。
也正因为他近几年来的主张,人类可控的海底区域范围骤减,各大陆板块之间的交通被严重影响。
也是造成如今局势越来越紧张的原因之一。
身为距离中央市最近的北区分部的代表,沈沛和韩西堂坐在距离演讲台并不算远的地方,身边坐着的是联盟其他分部基地的成员。离他们更远一点的地方,坐在距离演讲台更近的地方的是联盟总部各部门的要员,那是沈沛至今无法触及的世界。
韩西堂坐在沈沛身边一脸严肃地记着笔记,十足的忠心于联盟的精英战士的样子。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坐姿标准得连任何一个军校里最严厉的教官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的手肘偶然碰到了沈沛的胳膊,沈沛微微垂目瞥过去,发现那位标准精英正用严肃认真的表情在笔记本上画着小乌龟。
沈沛微微闭目强压住差点涌上嘴角的笑意,也调整了表情,一副严肃的样子,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微不可查地碰了碰韩西堂的手肘。
韩西堂瞥过去,本子上写的是:画的乌龟?
沈沛的字绝算不上是好看,只能算得上是看得过眼的中等水平,和他这个人平时花枝招展精英学霸的样子有点不相符。韩西堂倒是没在意,只是表情未变地在自己的本子上划了两笔,又轻轻碰了碰沈沛。
沈沛看过去——不是乌龟,是王八。
用余光看到沈沛快要憋不住的笑意,韩西堂又在那只小乌龟的屁股后面画了个圈,旁边又写了三个字:王八蛋。
还附了一个指示箭头。
沈沛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只顾着调整自己的表情千万不要露馅。
韩西堂的字十分漂亮,笔锋清俊有力,收尾潇洒不羁,一看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最严格的精英教育练成的童子功。然而他的画却全然不想他的字那般倜傥,基本上和幼儿园小朋友的简笔画水平不分伯仲。
沈沛突然想起,梁辰也会写这样的一手好字。在那环境恶劣的孤儿院里,沈沛从未见梁辰提笔练字,然而他哪怕是偶尔间随手写下的字,也像韩西堂这般清俊利索。
若非之前很小的时候便有过童子功,绝不能写得出这样一手字。
现在想来,梁辰那股天生明朗坚韧的生命力,那样的乐观和充满希望,也绝非是生长在环境恶劣的地方能培养得出来的天资。
联盟总部戒备森严的资料室里,有着属于梁辰生父的档案。或许他和韩西堂一样,曾经也是出身优渥,本应受到万人瞩目,在云端骄傲成长的孩子。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沈沛似乎看到了一点光。
副主席的发言完毕之后,是各部要员的报告发言。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比平时的工作述职更加简要,更加花团锦簇,也更加夸张的立场声明。能上台发言的也早就是在联盟这套规则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生存下来的老油条,说的话滴水不漏,听着冠冕堂皇,实则根本无迹可寻,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信息价值。
沈沛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地听着,倒是从上台发言的人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如今已经是更年轻的世代。像公共安全管理部这样的联盟老牌机构的要员们尚且还能保全住上一代的威严,而像内务部这样的新近几年才崛起的部门,早已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力逐渐占据了联盟里的半壁江山。
在沈沛还是个军校学生时便早有耳闻的传说中的政客,如今已经只剩下半数不到。他今天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亲眼目睹着新旧时代交替的一环。
轮到北区分部代表发言时,韩西堂从他身边站了起来,拿着那个在内页里画满了王八和王八蛋的联盟统一制式的办公本子,走上台去。
这是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便商量好的。所有代表北区分部的公开发言都有韩西堂去做,沈沛只需要在药剂师会议和专业研讨会中负责好自己的部分就可以。这是韩西堂能想出的相对比较稳妥又不至于被人挑出太明显漏洞的保护措施。
毕竟以沈沛如今的情况,已经吸引了很多的关注了,实在不需要再收获更多的注意。
然而台下坐着的这群人,对韩西堂的兴趣并不比对沈沛的更少。事实上,这也是韩西堂自北美留学回来之后的第一次在联盟内部的公开亮相。公共安全管理部部长的公子,高中毕业之后便远赴另一个大陆几乎销声匿迹,如今以北区分部王牌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大众视线之中,本就已经是足够博取眼球的事件了。
韩西堂本身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高调,然而权衡了他和沈沛如今各自的处境,也就只好顶上去。
他站在台上,看着整间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群人。他的视力极好,能看得清每一个人的表情。好奇的,嫉妒的,冷眼旁观的,不怀好意的。每一个人的心思都没有写在脸上,但他从小就已经掌握了读懂这些追逐权力之人面具上的裂纹。
真是无聊,他想。既无聊又有些好笑。
他的父亲坐在离演讲台很近的地方,身边不远处便是联盟副主席。他们那个权力中心的小圈子里,每一个席位都是多少腐烂的尸体堆砌起来的。
每一个人都一样,这里的每一个通身漆黑的成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欲望,那些隐秘的动力趋势他们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能坐到如今的这些位置上,包括沈沛,包括他自己。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淡笑意。
他只觉得无聊。
韩西堂把本子摊开在演讲台上,低头瞥了一眼那画满王八的内页,开始汇报北区分部近一年来的工作进展。
沈沛坐在台下看着远处演讲台上的韩西堂。尽管只认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他从未见过对方此时此刻的这副样子。他穿着黑色的联盟制服,而那身制服却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带给他的不是制度的约束,反而衬托出了他漫不经心的洒脱不羁。
背后的投影是郑白衣提前交给他们的演示文件。韩西堂配合着上面的数据进行着简短的介绍,语言精准利索,语气坚定有力,配合着他偶尔微微勾起的嘴角和像柔软刀尖一样的眼神,几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仿佛像是一个已经在这样污浊的泥潭里游刃有余地行走了几十年,韩西堂的发言和他之前的那些要员们一样花团锦簇又无迹可寻,然而他更可怕,他在这样的基础上,增加了一种只属于他的人格魅力,这几乎像魔力一样的氛围给他本应枯燥无味的报告染上一层振奋人心的气罩,像倒映流光的七彩肥皂泡中笼罩的一团燃烧的火焰。
最后的收尾,他用漂亮的结束语将这神奇的气氛推向高潮,与之相佐的是他的右手如白鸽般轻轻一扬,仿佛这地下王国终极繁盛的征途势在必得,仿佛他从出生起便决意为这伟大的帝国献出自己的意志与心脏。
连成一片的掌声伴随他走下演讲台,坐回到沈沛身边。在那片夹杂着赞赏和妒意的掌声中,只有沈沛听到他用几乎消失在呼吸中的气声说:“恶心到想吐。”
下一个人已经走上演讲台开始了新一轮的报告。韩西堂摊开本子翻开空白的一页,继续画着小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