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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区停留的第七天，沈沛接到了郑白衣的电话。
电话那边，仅仅是以最简短的语言和平淡的语气告知说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暗杀者已经被肃清，可以立刻返回北区。
那时沈沛正在陶沾的实验室里帮他整理数据。挂断电话后，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
“要回去了吗？”陶沾问。
沈沛点点头：“不急，帮你弄完这些再走。”
“帮大忙了，本来的进度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这么快。”陶沾扭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沈沛，他的侧脸一如平常般镇静冷淡，此时此刻因精力集中而不见笑意。
整个人如同一把收在鞘中的长剑。
赵灯坐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看书，陶沾继续着自己的实验，沈沛站在他旁边不远处做着一些本应由药剂师助理完成的工作。整个实验室里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沈沛说：“谢谢你这几天的关照。”
“也并没有怎么关照你。”
“告诉我很多事情，帮了大忙。”
“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情报罢了。”陶沾低头看着手中的试管，突然笑了一下，“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吧。”
“什么？”
“当年我作为新生入学时，你作为学生代表致了欢迎词。”陶沾说，“当时你有说过两句话，我一直都记得。”
“是吗？我已经不记得了。”沈沛说，“是哪两句？”
“时间不会停止，真理也会重新被人不断提起。愿我们心中的光，指引良夜深处脚下的路。”陶沾一字不差地复述着，说完又笑了一下，“当时我还想，你还挺有文艺情怀的。”
“哦……那段时间是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浪漫主义文学来着。”沈沛耸耸肩，“说得还挺好的，是吧？”
陶沾点点头：“这段时间不太平，大家心理压力都很大，不得已的事情也做过很多……如果我有机会把这些话讲给我们的驾驶员听，那么她也许就不会选择死去。”
沈沛叹了口气：“她肯定也有她坚持的东西，事已至此，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现在的你，还会继续走下去吗？”又过了一会儿，陶沾这样问道。
沈沛没有回答。
时间临近中午，沈沛谢绝了马江阔叫他和南区分部医疗组一起共进午餐的邀请，简单收拾了行李之后，便想和赵灯悄悄离开，尽量不惊动到什么人。结果到了停车场就又傻了眼，马江阔带着整个医疗组的成员在车前列队，这次也不管什么抽签不抽签了，集体全来。
沈沛有点无奈地看着队列里站得离他最近的陶沾：“这是干嘛？”
陶沾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想回答的表情。
马江阔从一群小姑娘中间挤出来和沈沛握手告别：“哎呀你这次来哦，真的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南区的人别的不敢说哦，讲义气可是一等一的。你回去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我们肯定是要两肋插刀的呀。”
沈沛心想插不插刀的先缓缓再讲，那边我已经看到有好几个拿着论文和签字笔插队的了。
不过这次送别的队列还是比之前的迎接队伍多了许多变化的。最大的不同是里面开始夹杂着和沈沛无关的激动尖叫比如“啊他看过来了！”“好帅啊！不比沈沛差啊！”“我也想有这么帅的保镖哥哥哦”“这种冰山帅哥是我的最爱啊”等等。
沈沛揶揄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赵灯：“要不要也和她们合个影？”
赵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脸上冷漠的表情连变也没变化，摁着沈沛的脑袋给他塞进了车里，自己绕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缓缓经过激动的送别队伍，驶出南区基地，又拐了一个弯彻底走上通向北区的隧道后，沈沛掏出手机来看，刚好收到陶沾发来的短信。
陶沾13：25
可以尽管找我帮忙。
沈沛笑了笑，回了个卡通表情，又收起了手机。
“终于要回去了。”赵灯淡淡地说着，“这几天可是累坏了。”
“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啊。”
“保护你被坏人袭击，可比保护你被粉丝纠缠轻松多了。”
“那你不是最后还收获了一批颜粉吗。”
“我不是什么虚荣的人。”赵灯直视前方表情未变，这一次，他没有戴黑色的皮手套，金属制成的右手扭开车载音响，淡淡的古典钢琴曲回荡在车厢里。
“关于陶沾问你的那个问题——”
“什么？”
“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沈沛扭头看了他一眼：“竟然还记得？”
“有点好奇。”
“这不是一个回答了就会变得有什么意义的问题。”沈沛轻笑一下，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是会的。”
*
回到北区已经是晚上。沈沛拜托赵灯帮忙把行李先送回宿舍，他自己率先去了郑白衣的办公室报道。
照旧是乱糟糟的样子，一副男生大学寝室里的样子，和南区队长陈绿酒那成熟稳重的男性风格很不一样。郑白衣像是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黑眼圈重到连沈沛都看不下去。
“回来就好。”他淡淡地说，“老陈已经把你在那边的情况发给我了，没出意外就好。”
他打了个哈欠，又说：“报告不着急给我，这周末之前交过来就行。”
他的语气像是要结束这次会面，然而沈沛却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
“为什么要给南区方卿的资料？”他盯着郑白衣的眼睛，问道。
郑白衣向后靠去，双臂交叉叠于胸前：“生气了？”
“有点。”
郑白衣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沈沛面前：“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得这么详细，非要知道的话，是队长之间的等价交换。”
“包括同意我与仿生人适配，获取我的信息资料？”
“是的。”郑白衣坦诚地说，“我的工作并不只是遇到攻击便出战，只关心自己的战士在战场上搏杀的指挥官。我还需要负责很多事，那些事可能会比守护这七扇门更重要，就是这样。”
“明白了。”沈沛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这种回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想要暗杀我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郑白衣叹了口气，“你只需要知道，试图暗杀你的杀手，连同他背后的组织已经得到制裁，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有权知道关乎我自己性命的情报吧？”
“事实上，你不能。”郑白衣目光毫不回避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并没有隐藏的东西，“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负责肃清这群人的，并不是我，甚至不是北区分部，而是来自更高一层的机构。”
“你指的是……？”
“内务部。”郑白衣说，“是文木兮给我的通知，告诉我事情已经由他了结，你可以安全回到北区。”
“他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内务部不知道的事。我们所有的调查，公开的私密的，甚至以个人名义进行的调查，只要你还活着，信息最终都会汇总到内务部。”郑白衣靠坐在桌面上，双手撑扶着桌边，“我这边的调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内务部便下了通知要求全面接管，四天之后便回复我事情已经彻底解决。我申请调阅了档案资料，保密等级远高于我这个队长级所拥有的权限。所以，现在轮到我来问你，沈沛——”
他盯着沈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触碰到了这样高的禁区？”
沈沛安静地站在那里，大脑迅速分析着郑白衣刚刚说出的信息。内务部调查出了暗杀自己的人员情况，说明暗杀者的势力范围在内务部之下，而内务部将信息权限等级调高，说明自己在内务部那群人的概念里重要程度比自己设想的还要更强。
到底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内务部的注意，确切地说，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吸引了文木兮的注意?
穆槿曾说，自己应该靠住内务部这座大山。而如今，似乎是这座山主动走到了自己面前。
暗杀者与内务部又是什么关系？
在郑白衣地注视下，沈沛深吸一口气，方才回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暂时还不知道，抱歉。”
郑白衣站直身子：“其实有些事，搞得太清楚反而不是件好事。北区需要我动脑筋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了，而我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谨慎一些。”
沈沛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和你一样，都不想看自己的朋友一个个死去。”郑白衣垂下眼睛，淡淡说道，“方卿也好，很多人都好，死者不复生，生者负重前行……我只是不想更多地人无谓地死去了，沈沛，如果你做的事可以帮我，我不会阻止。”
“但是，如果你做的事只会带来更多无谓的牺牲——请对着方卿的脸，做出你的决定。”
“我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我想让更多的人都活下去，这是我的愿望。”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沛缓慢而审慎地给了郑白衣自己的回答。
郑白衣目光如刀地看着他，如刀片一样剜开他的皮肉露出他的心脏，在这样的审视之后，他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
拐过一条长廊朝药剂师的宿舍区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穆槿靠在自己宿舍门边等在那里了。沈沛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看他手里轻轻巧巧拎着个加热好了的饭盒。
“赵灯说你没来得及吃饭，我把朱颜做的便当热好了给你送过来。”他把饭盒塞进沈沛怀里，笑着说道。
饭盒里飘来真真肉香，确实是朱颜的手艺没有错。沈沛开了门让穆槿先进，随后也进了屋关好门。
屋子里依然是空空荡荡。穆槿环顾四周，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才发现，你这屋的投影好像从来就没有打开过啊。”
“没有什么想看的。”
“看看海啊森林啊很放松精神的。”
“不都是假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穆槿拉过一把椅子，看沈沛早就已经坐在桌边打开饭盒准备吃了起来，“海还是真的，毕竟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亲自去那里面看看嘛。”
“然后弄得一身伤回来。”沈沛斜眼瞥他，“听说前阵子麻烦了叶梦？”
“那也没办法啊，你不在吗。”
“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啊。”穆槿单手撑头看着他，“倒是你，在南区玩儿得开心吗？”
“还好。”沈沛垂目看着饭盒里的食物，一边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一边大体上把每一天的行程都讲给了穆槿听。他没有说关于长得像方卿一样的仿生人的事，但说了南区要求他适配收集信息的经过。
“刚刚队长还问我，类似能不能保证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救下更多的人之类的问题。”沈沛嘟囔着。
“你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沈沛咽下烧肉，喝了一口水，“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事，但知道太多势必会带来危险，有危险便会有死亡。但我会停滞不前吗？也并不会。这么想想我也是蛮不知好歹的。”
“和不知好歹没什么关系吧。”穆槿有点不高兴，“活着不就是活个明白吗？”
“所以你也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做错什么了？”穆槿歪头眨眨眼，“至今为止，你伤害过什么人吗？没有吧？恰恰相反，你救过我，救过双胞胎，救过方卿，救过很多的人。你还有什么可自责的？”
“可是我害你差点丢了小命。”
穆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朋友总要互相帮忙的。你在药剂师里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也算得上是不跌出前三的厉害了吧。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样子的。”
他想了想，又说：“队长那边也不用担心。他这个人，喜欢当反派入戏太深，整个基地都知道的。他不光和你这样，他和我们每个人动不动都会来一阵子的。每年都要被内务部的那群人抓过去审讯几个通宵，能保持正常不变态，他已经很努力了。”
“说到内务部，队长倒是和我说了一些信息。”沈沛把郑白衣刚刚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穆槿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分析着这些信息。
“你觉得该怎么办？”沈沛问。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和文木兮见个面。”穆槿说，“这些事情，当面聊总比猜来猜去要好一些。”
“你和我想得一样。”沈沛笑着眨眨眼，“六月，不是会有仲夏夜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