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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口气,神色却再次有些黯淡。
“便如你说的,大伯偷偷放走了那女人,王家的报应,便光明正大的来了。”
“什么报应?”
“我还记得,那也是个冬天里的日子,日头大好。大伯离了那女子,便又终日陪着我玩,我俩正在后院,比谁秋千荡的更高一些时候,有个家丁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朝我大伯说了几句话,他神色便是大变,我真的从未见过他那般神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把我托付给了李奶奶看管,便是先前吓你一跳的那个奶奶,急匆匆的朝前门去了,我又听到前门里喧哗声极大,便求了李奶奶带我去望,刚出了门,便瞧见前边大院里,挤满着黑压压的官兵。”
宝蓝喃喃道:
“为首那个军官样子凶神恶煞,如同恶鬼一般,一手便扯着我大伯衣领,要抓他回府衙。爹爹领着家里那些下人,顿时炸开了锅,哪里还管那些官兵各个白刃在手,有拿扁担的,有提菜刀的,有就地拣了砖头石块的,不管拿的是什么家伙,都敢扑将上去。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我总觉得大伯从不管他们,养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副懒散模样,可在那刻,却都是热血临头的样子,更没半个后退半步,便硬生生,把他从那些官兵手里夺了回来。”
阿水愕然,许久轻声道:
“这可等于是造反了。”
宝蓝摇了摇头,眼神直直望着远处一道莫名黑处。
“我家日常里,总有三四百号家丁备着,那些官兵人却少的多,也当真没料到大梁境内,还有这等敢对抗朝廷的人家,见势不妙,便都退到了门外。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是抱着大伯的腿,一个劲的哭,只怕抓的不够紧,他就被那些人抓走。他自己也有些神智恍惚,老想推开我走出门去,爹爹和下人们便死命阻在他身前,死命拦着他,死命的把他往院内推。”
“后来呢。”
“后来,李奶奶带着我回了后院奶奶处,又和家中的女眷们一起躲进了个暗房里,便只是数百平的一个屋子,挤满了几百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女人,奶奶抱着我,只是低声的哭,也不说话,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
“大家伙在那暗房中待了个把时辰,便听到外面有隆隆的蹄声响起,似是马群,却比寻常马群蹄声沉重的多,再接着,厮杀声便起了。我听到了无数熟悉的声音,那些是平日里,那些家丁的嗓子,高吼着,怒骂着,惨叫着,又有些奇怪的声音,噗呲噗呲的。每声响起,总会少了些家丁的呼喊,我从来没听过,却很害怕那种声音。”
“那些声音只挣扎了片刻,便安静了下来,有无数脚步声在院里院外急促走动,越走越近,那些脚步很陌生,很生硬,一定不是我家的人。”
“我那时都吓懵了,便只想哭,只是我知道,只要自己漏出了半声,可能全屋的婶婆奶奶们,就全完了,所以我死命的咬着奶奶的衣服,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来,却发现奶奶身子也抖得厉害,脸上都是眼泪。”
“然后呢?”
阿水听得惊心动魄,不由追问道。
他暗思在那等境遇下,王家之人哪里还能有半点活路,便极是担心当时还甚小的宝蓝姑娘起来,可眼见着她好端端的站在此处,心中却是哑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明知宝蓝必然无事,王家也安然无恙,却依旧如此紧张失措。
“那些人搜不到暗房,便安静了片刻,忽然间,屋外猛的一亮,似有几百道闪电并在一起那般刺目耀眼,天上便响起了个极可怕的炸雷。我这辈子,都没听到过那么可怕的雷声,响彻之时,便连暗厢内,都被震得抖颤不已,可那声音却不停歇,携来了滚滚狂风之声,便又炸响了一记,两记,无数记,什么都听不见了。”
阿水默然,他自然知道没有雷声会如宝蓝所说那般,他也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动静,意味着什么境界。
“我们躲在暗厢之内,除了瑟瑟发抖,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望不见,提心吊胆的,只觉得身边,脚下的墙壁啊,地板啊,便一刻不停的震动着,震了好久,好久,终于什么都停下来了。”
“可没人喊我们出去,即便是外面死一般的寂静,屋里却依旧没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我望着奶奶神色很累,很憔悴,可却死睁着那双眼睛,牢牢盯着唯一的那处暗门,一动不动,我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捏着个极小,极好看的红色药丸,却一直颤抖,当时觉得好看,便想拿来玩,却被奶奶狠狠瞪了一眼,她自小就把我当宝贝一般,当真从未那样瞧过我。。”
“那到底是什么?”
“是断肠散,一共有两颗。”
宝蓝神色渐渐淡然,望着少年。
阿水默然,不敢应对。
“一颗,藏在她牙内,另一颗,是给我准备的。若那门被人破开,那颗药丸便会立刻塞进我嘴里。”
宝蓝细细诉说,似心神已然平静,那话中更没有什么异样味道,若不是看她肩头忍不住的颤动,谁都会以为她只是在诉说一件极寻常,极家常的事儿。
“后来呢。”
“我们在那屋子里待了一整夜,也不见有人来寻我们,外面也没什么动静,终于有胆大的,偷偷的出去望了望,便有哭声传来,那些女眷,一个个的都没命似的奔了出去,那些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惨,只有奶奶紧紧抱着我,依旧躲在那房子。”
“过了好久,才有人扶了我奶奶出门,又急急的领着我,也不走正门。我趁那人不注意,挣开了她手,跑到前门望了一眼,只一眼,便被人死拽了回来,蒙了眼睛,带回了房。”
“满满一院子啊,都是白色的娟,实在太多了,直直便铺到了院外,更看不到个头。那些个女眷,许多人,便趴在那些凸起的白娟上死命的哭,拉也拉不住,劝也劝不了,更多的人,连自己想找的白布都找不到,便如个没头苍蝇一般在那边走着,哭着,也不知道在寻着什么。”
她顿了顿,望了眼神色有些发白的阿水,冷冷道:
“你可知道为何你进来时,一路上都是些年迈的婆婆婶婶,却没半个年岁相仿的男丁?只因为她们的男人,为了王家后来的朝中反转,都被划进误入尚海城的山贼,土匪一类,与叛党同论,却和王家无关。”
“她们都是那九族一类,只要出了这道门,便立时会被认出抓去严刑拷打,然后枭首示众,只有在王家藏着,她们才能活下去。至于她们的男人,都盖在了那些白布下面,一共四百七十九人,每一位,都是望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为了我大伯的一念之仁,全死了。”
宝蓝说那死字之时,眼神便直勾勾的望着阿水,把他瞧的毛骨悚然。
他吞了口口水,心中似有些明白宝蓝如此仔细的叙述,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却依旧有些困惑,低头想了片刻,轻声问道:
“你大伯,也死了?”
“大伯和爹爹,都保全了性命,家里想尽办法,又捐了天文一般的家产出去,这才帮他与家里脱了罪,只是他再也不敢出门,甚至不敢走去前院,去望那些女眷半眼,便自己躲在了一处小院里,终日里,除了借酒消愁,便只有我和爹爹陪着。”
“那时候奶奶身体便极不好,可依旧对爹爹千叮万嘱,让一步也不能离了大伯身侧,爹爹素来孝顺,便带着我和大伯住到了一起。”
“那时候,他俩什么都不干,家中的事儿也都丢给了那些供奉,每天只带着我在院里玩耍,我至今记得当时自己最喜欢一手拉着他俩各一只手,在中间翘起腿儿,做秋千样子,可好玩了。”
阿水望着宝蓝一脸笑意,似又回忆起了那些岁月,心中却是黯然。
他自然明白这故事没有到头,也明白那两个男人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陪着这个丫头玩下去,更明白为何那人身边,时时刻刻都得有人陪着。
他很清楚,只怕接下来的,便是宝蓝最害怕的那段回忆。
少年轻咳了一声,强笑道:
“这故事也差不多完了,给我说说这院子怎么建的如何?我对这个,却有些好奇。”
宝蓝静静望着阿水,早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拿起那茶壶,给他满满的倒了盏茶,似觉得茶水不够烫了,又劈手夺回那个小碗,把那些茶远远的泼入了湖中,复又对着那堆隐去的火堆面有所思。
少年知趣,便拿手一搓,几点火星飘下,那些枯草,便又燃了起来。
宝蓝望着少年动作利落,手起火生,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知道,为什么王家犯了如此忤逆大罪,还能存于今日?”
“因为钱?”
“不光是为了钱,更因为极宗。”
“那天上的雷霆,是极宗那位至尊出手了吗?”
“那位当日远在海外,出手的,却是另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