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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当空,万里无风,这邙山顶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喜子和这绛衣女子二人呆呆站在崖边,望着水下那巨大黑影,脑中空白一片。
此时忽然一只大手便自身后搭在了喜子身上,直把他唬的跳将起来。随后却是一阵哄笑响起,原来是水师衙门里又来了几名兵士,正自瞅着喜子这魂飞魄散的样子幸灾乐祸。为首一人膀大腰圆,满面红光,笑嘻嘻道:“可以啊喜子。当差当到躲在此地与姑娘私会,平日里倒是小瞧了你,话说你那么怕做甚,我们又都不是背后告状之人。”
众人见这喜子似乎仍是心有余悸脸色煞白,心中笑道这小子实在胆小,却都把头望向那绛衣女子,只见此女倒是甚清秀,只是他们与喜子在这边逗乐之际,这女子似乎也毫不在意,只是呆在那处,把眼直直望着崖下。
众人心道奇怪,皆循着那姑娘目光望向海面,随即也便似被施了法般愣在那处,半晌过后,那为首的大个咽了口口水,问道:“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得如此巨大?”
此时却有一人道:“此物确是甚异,只怕是个活物。”
众人回头处,却见身后站着数位绛袍男女,显与那女子一样,乃海监衙门之人。说话这位却是一位老者,生的鹤发鸡皮瘦骨嶙峋,颚下一把乱草般的花白胡子,眼窝深邃处却有精光而现。他双手负于身后,朝场间各人慈慈一笑,便颤颤巍巍踱到崖边,脸上沟壑纵横中那双黑的如两口深井般的眼珠,终于死死盯在那黑影上,再不肯放。
那绛衣女子见了这人,忙整衣恭敬行了一礼,口中称了声老师,众兵士顿知海监衙门那位大名鼎鼎的老奉常到了,也皆朝他行了一礼,再不多话。
老者伫立良久,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此时众人才发现他背后手中捏着本皱黄书卷,这书卷甚厚,污秽不堪的书面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古篆,只是墨迹稍化,模糊不清。
绛衣女子瞧了瞧这书卷,轻声问道:“老师,这书上可有此物的记载?”
这老者似是明白再看也识不出什么,却不回这女子所问,望着一干人等沙哑道:“老夫手中这本书卷,名为大荒异志,却是一本奇书。乃数十年前大梁一位大高手自东海人手中夺来之物,他虽知这书珍贵,却因实在看不明白,嫌厌气无用,便丢于了此处衙门看管。”
他回头望着远处,眼中一阵迷茫之色,复又说道:“这几十年来,皆是由老夫保管。此书不是现今任何文字所写,用的却是一种上古文字,老夫于诸位同僚合力钻研数十年,这才译出了大半,其中于这世间奇兽异物,古山怪水记载甚全,远胜于大梁之前所藏书籍所载之和。”
众人闻他此言,眼中皆是一亮,便静静候着他下边的话。
老奉常叹了口气:“只是眼下海中这物,无论形状,大小,表色,皆不符书中任何一处记载,显是第一次现于此世,这物如此之大,却从未被人遇过,当真蹊跷,只怕是长成之前,便一直潜在深海之下。”
兵士们却忍不住一阵轻骚,那领头大个子本就饮了些酒,此时酒劲略略上头,却是再也不管不顾:“你们这帮读书人,平日里神神叨叨之乎者也,待到用时却是屁用皆无,遇到这等未知之物,靠一本破书又能如何尽辨。”
老者哑然回道:“这位军爷,倒似有什么好办法?”
大个子被他呛了一声,满脸通红间却忽似计上心头,大声说道:“这又何难,岸上本有重车机弩备着,先朝这东西来上几发,看看反应,总比在这瞎乱猜忌强得多。”兵士们闻他所言,倒是纷纷点头,大声称是。
老奉常却是一惊,忙道:“军爷可别开玩笑,这物此时倒是太平,何必去触怒于他。”
那些水师军士却是再也不理这老奉常,吆喝纷纷间,便有十来人朝山下飞奔而去,显是运那机弩去了,大个人兵士便跑便回头道:“是死是活都还不知,却先担心自家安危,这便是你们读书人的心思,今日且叫你们这帮穷酸见识见识大梁水师的厉害。”
一时间,场间兵士便走的只剩下了那喜子一人,望着绛衣女子与老人脸有歉意,不知所措。
老者叹了口气,复又走至崖边,轻声唤道:“小妍,你且过来看看。”
那绛衣女子原来名叫小妍,此刻闻了这奉常之言,便走至他身边,把眼朝下望去。
只见此间依旧是诡异的平静,万里无风处,远处的诡异灰雾已渐渐迫近,那巨大黑影却仍潜于如镜洋面之下一动不动。
这物之大,真是穷极视野直如天地,哪怕从一端望到另头,都得转头挪身,才能瞧个整齐,便似一张奇大黑布自天而降,于雾中盖住了整片近海,此时只有那巨大轮廓边处略有微微涨缩之意,却如常人之呼吸吐纳。
此时已有许多岸边渔夫乡民也瞧见了这异色,这些寻常百姓却不似那群兵士般不畏天地,便有不少人奔至岸边磕头跪拜,显是将那黑影当作了神迹显现。
少女细查之间,那老者捋着那副花白胡子,复又问道:“有何所感?”
小妍不假思索道:“穷天地之奇伟,渺沧海之一粟。”
老奉常面有赞色,点头道:“世人总觉吾等乃万物之长,殊不知这天地之穷处,即使遣下百万雄兵,又或唤来天位至尊,俱是渺若微尘,怕连那物少许心思都难引及,先前拦阻那些兵士,倒确多此一举。”
小妍闻得此言,点头之际,却觉心头一股郁堵无奈之感,茫然问道:“那,吾等活在这世上却又为何?”
老者仰天哈哈一笑:“这便只有圣人才能明白了,我等凡俗之辈,只求尽力能苟活着便好,若是能活的更快活些,便是赚到。”
他说着话间,却自怀中颤颤巍巍掏出了一物。
小妍定睛一看,原来此物也是本书,只是这书面样式与老人手中那本一摸一样,只是材质显极特殊,状若凝胶微微而亮,上边五彩斑斓处,印满了古怪图案文字。
老奉常望着这书,眼中尽是不舍之意,随即把眼一闭,将书塞到姑娘手里,叹道:“拿着这书去尚海城吧,赶紧将此间异变告予军部,好有应备,只是切记待传到消息就即刻远离此处,更别亮了这书,不然怕是立有血光之灾。”
小妍接过这怪书,闻着这话觉得古怪,一时却想不明白古怪何在。喜子在一旁倒似听懂了这托付之意,问道:“那老爷子您为何不走?”
这古怪老奉常又是一笑道:“这卷,乃是大荒异志的真本,东海那族于此书看得极重,早晚会寻迹查到此间,倒不如让老夫挟着这赝品共寂于此,也好绝了那些人的念想,把这奇书永留在大梁。”他回头望了眼喜子,摇了摇头道:“这位兵爷倒是聪慧情义之人,稍后小妍姑娘的安危便劳烦大驾了,只是光凭你二人,怕守不住这藏着绝大奥秘的奇书,一路上若遇到可靠之人,便把这卷交予他,或能保得你二人平安。”
喜子极惊,疑声问道:“你让我做逃兵?”
老人闻得此言,突地把脸扳下身子一直,那瘦弱身子却似忽然高大了许多,厉声喝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你都不懂么?”
喜子暗道我又不是将军,怎么又担得起这句话,但倒明白这老者意思,如若还在此处随着同伴胡闹,抑或是浑不作为,只怕当真会误了大事,权衡之间,终是咬牙点了点头,回头朝向小妍道:“尚海城离这边有数十里地,事不宜迟,赶紧启程吧”。
小妍却是一愣,女子天性本多优柔细腻,迟疑间面带羞色道:“这一来一去,怕是夜不能返,我得回去取些随身衣物。”
喜子哑然无言,他也不多话,挟着那把长戟,左手一把握住小妍之手便朝山下奔去,绛衣姑娘被这粗壮汉子一双粗手牢牢抓着,不禁心头大羞,可心中隐隐觉得对方是一番好意,却未再挣扎。只是心头忽有依依不舍之情涌起,急奔之间回头望去,老者正含笑点头,脸上如释重负,随即转过身去,再不望向二人一眼。
此时那庐海滩涂之上,数百渔夫乡民沿着那长长海岸零零而散,皆在跪拜于那巨大黑影,眼见那漫天灰白浓雾渐渐便逼近了岸边,有眼尖的望向里面,已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雾中有若干黑色影子隐隐而现,那些东西似是沿着海底攀爬而来,影子愈来愈清晰处,也越来升的越高,终于有一道黑影破雾而出,引得滩涂上又一阵惊呼。
那怪物高两丈宽一丈有余,周身呈绿色带黏稠之物分六足而立,背负两瓣厚甲,头长一双柳枝般飘荡触角,碗大眼中隐隐散着碧绿之光。
顷刻间,便又数十只相同模样的怪物于雾中而出,此物看着笨重,行进却是忽快忽慢飘忽不定,一时间离岸边却纷纷仅有几十丈远近。
“这,是大甲虫?”有少年人疑道。
“愚货,那是龙王爷遣来的蟹将啊!”有道貌岸然之人长声叫道,随即也不跑不避,跪于那滩涂间磕头不止。
更多的乡民们却是恐惧大于好奇,一时间人群纷纷呼喊尖叫着往陆上跑去。
立有呼啸声响起,几枚苍劲弩箭自那远处携风而来,这弩箭的准头倒是不错,直直皆是射在行在最前的那头怪物身上。
那怪物身上甲壳似甚坚硬,轻易间便将这能贯穿数人的弩箭弹开,可除甲壳外的躯干头部却似寻常血肉之躯,霎时间噗噗几声,便被弩箭深深扎将进去。
怪物似是吃痛,身子微微一歪,倒未有什么反击之举,只是朝侧极速一滑,便远远的躲开了那几架弩车,直奔那汶江口而去。
兵士们一阵欢呼,稍顷间又是数道弩箭而至,这次他们心中已有了数,专择那怪物甲壳外躯干而射,那物不闪不避,身中了七八根弩箭后,终于一个踉跄倒了下去,腹下漫出一股绿色腥臭之水,六足微颤片刻再无声息,至死之前,却是分毫袭人之意皆无。
水师兵士们又是一阵欢呼,此时他们已明白这物看似极高大丑陋,却性情温顺,实不足虑,更不值得水师以这珍贵弩箭猎之,商量之间,竟是只留下几人,纷纷拔了兵刃,往那后面的怪物们而去。
乡民渔夫们眼见着水师兵爷们个个奋勇,提着白刃便围攻那些巨大怪异之物,一时间又有几头怪物被那刀剑在腹下乱砍,缓缓倒了下去,顿时一阵欢呼。
立有先前口称龙王之人大呼道:“兵爷留情,这是龙王爷的亲卫,小心触怒了神灵!”
此时众人皆明白这物没甚可怕,纷纷笑骂,便又有人道:“怕是龙王爷见我等穷苦,于海里遣了这些东西送予我们。”
此间本多以渔为生之人,听了这话望向那东西,见它身形巨大,下肢粗壮,只怕有几千斤重,若是这甲壳下的血肉可食,倒确是天送的一份生鲜大礼。
想到这边,便有年轻胆肥的,操着鱼叉扁担就冲了上去,那物吃痛间除了靠那莫名的飘忽步伐躲避,竟是连身前的老弱女幼都避而行之,直如那圈养之牛羊般温顺怯人,一时间上前之人愈多,甚至便有顽童提着石块嬉笑着追砸而戏,滩涂之上一扫先前的凝重,欢声笑语间却似渔收归来般喜意腾腾。
与此同时,那雾中却又复现了另几道黑影带破浪之声而来,这物身型看着却是甚大,怕已有十来丈高,只是破雾而出那瞬,略凝了一霎的海滩上又是一阵欢呼。
原来新现之物,仍是那种双壳双触六足怪物,除了身型大了几倍,数量少了不少外,几无不同之处。
兵士们瞧这后来的巨物身形委实大如海鲸直立而行,神情皆是微凝,却倒记得喝止了几个操着菜刀扁担就想去抢那肉食的狂徒,互相间呼了几声,便结了个阵,只待那物上岸。
那些后来怪物倒似乖巧,行至那邙山峭壁下数十丈之海中,纷纷站定,领头一只轰然水声间却是双足而立,四足出水,竟摆出了个直立之姿,那悬在空中的四足双角古怪挥动,倒似在迎着那海风滑稽而舞。
“有点意思。”兵士里有人瞧着顿觉此物虽极巨大丑陋,却是憨态可掬,不由的垂下了兵器,只站在远处含笑观之。
此时邙山山巅处,老奉常依旧静静矗立在崖旁,那本赝品大荒异志被他随意丢在了一边,有一海监衙门打扮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一边端详着崖下怪物模样,一边飞快的翻阅着那本皱黄书卷,额头此时却是大汗淋漓,一张脸煞白间,似有极大恐惧。
自那第一批怪物出雾之霎,老奉常便认出了这是何物,也知自己猜测不错,脸上倒似有解脱之意,此时他迎着那不知何时已再大盛的海风,苍白须发飘散间,眼中却是一阵无可奈何之意。
“傻孩子啊。”
“啊?”那中年人未听清他那模糊话语,不禁应了一声,手中翻页之速却是愈快。
“我说,一群傻孩子啊。”老奉常已须发尽散,于风中凄惨一笑,却转头朝向了尚海城方向,那瘦骨嶙峋的苍老身躯中,响起了一道极洪之声,
“快逃命去吧!”老人声嘶力竭。
中年人双目圆睁,于那以临崖边的浓雾之下猛的将书高举。
“找到了,这便是那。。。”
山脚远处,喜子和小妍已行出了二里多路,此时姑娘似是听到了一声呼唤,蓦然回头望去。
只见那巍峨的邙山峭壁底下,静悄悄地出现了一道黑线。
那黑线似有生息,霎那间攀爬着一分二,二分众,众分万,整座邙山峭壁于那无声处,自崖底寸寸分崩,碎石巨岩挟着滚滚尘浪,如瀑而坠,如雨而降。
此时才有咚的一道巨大撞击轰鸣传入了小妍之耳,仿佛有巨灵于天际深处猛力一槌,直是把她槌的心头猛的一跳,随即便是第二,第三,第四声同样轰鸣,与再也分不清的绵延巨响传来,身前的喜子终于也是察觉到了远处异变,回头处,一双眼却似见了鬼般睁的好大。
姑娘停下了脚步,只是呆呆望着那曾经昂霄耸壑之处,身形僵硬,脑中空白一片之际,勉力想道:
“我现在,是在梦中不成?”
庆元二十七年大寒,邙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