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要去

　　徐飞霎时明白了少女的意图。她必然是要通过自毁的方式来与敌人同归于尽，否则光靠一双腿，一只手，别说杀死谁，把腰夹断都有些困难。
　　不过，虽然夹不断腰，却可以控制目标。就比如现在，作为那个目标的徐飞已经在束缚下无法动弹分毫。
　　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他咎由自取。但此时此刻徐飞哪里还顾得上后悔，他拼命地挣扎试图从少女的双腿中逃脱出来，可力量上的那点微妙差距却让他根本看不见希望。
　　徐飞有些绝望了，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否还能够像上次那样逃过一劫。不管是A95亦或是M88都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返回这里，修复空气净化系统的优先级显然排在了看护好他之前。
　　想要解开这场死局，只能期待于奇迹，或是自己......创造奇迹！
　　比起期待渺茫的未知数，徐飞从来只会倾向于自身。哪怕这样的做法曾令他悔恨到痛彻心扉，也终究是无法从性格中抹去。
　　都说急中生智，危机关头倒还真的被徐飞想到了主意。他忽然松开手，不再抗拒女孩的身躯，转而向她背后摸索过去，很快就抓住了女孩那颗再次垂落背脊的头颅。
　　然后，徐飞将女孩的脑袋重新捧起，重重地摁回了脖颈上的那道极为不齐的断口。
　　“机器人！你要对这个避难所还活着的那些人见死不救吗！”他的双眼死死盯住女孩那对黯淡无光的眸子，大声吼了起来。
　　“我不管你有什么权力，没什么权力！也不管我到底是怪物还是人类！我现在只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另外两个和你一样的女孩一同进了这座避难所，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救人！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和你同归于尽！”
　　“如果你已经忘掉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忘掉自己所肩负的责任，那你就尽管在这为虚假的牺牲自我陶醉吧！我的死不会让你成为所谓的英雄，而我的死讯也会让全人类知道是你将他们克服达尔文病毒的希望给扼杀了！”
　　“果然就算做得再像人类，机器人也终究只是机器人。愿意向机器人敞开内心，给予信任的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好了，你尽管动手吧！”
　　这些话徐飞说得很快，他根本也不算所谓的腹稿，只是像发泄一样，脑海里蹦出什么便说什么。因为他所倚仗的最后一搏，终究不是一个计划，而只是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源自于女孩的言辞，她在最后一刻说的明明是‘我愿意相信你’的肯定，可最后却又成了‘没有权力相信’的否定。如果不是情急之下，徐飞还真不会意识到这是一种被人称之为身不由己的矛盾。
　　然而身不由己这种矛盾，只能发生在具有主观意识的存在身上！
　　莫非这个女孩虽然是机器人，但却与人类一样，具有自己的思想吗？抱着这样极为荒唐的猜测，徐飞大胆地执行起了自己那只有一个想法的“计划”。他搬出了幸存者与智能人形机器的职责并对女孩进行讽刺，双管齐下以求让她放弃自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的小命保住。
　　这也是为什么徐飞要将女孩的脑袋抱回来的原因，他可不希望让某些奇怪的问题变为成功路上的阻碍。
　　能做的，该做的，徐飞都已经做了。他为了七分的拼搏竭尽全力，剩下的，就只能看那来自于上天注定的三分。
　　事实上想要凑足十分，做到十全十美并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但运气偶尔也会想要照顾一下敢于挑战的人。
　　满心忐忑的徐飞清晰地感觉到，锁紧腰部的那一双腿渐渐松开了。虽然速度很慢，但却是个光明的开端——决心要与徐飞同归于尽的女孩愿意松口，愿意放弃自己的执着。
　　片刻之后，终于从徐飞身上离开的女孩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扶正了有些倾斜的头颅。
　　“我会亲眼确认的。”她缓缓站起，用自己的手扶着脑袋，转身向总控室的方向走去。
　　女孩原本就是要去那里的，只不过在途中遇见了徐飞，这才不得不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继续着她的战斗。而且，女孩其实根本没有胜算，她只不过是遇到了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的徐飞，否则根本也不会出现同归于尽的局面。
　　对于女孩的做法，徐飞在心底也是有些不太爽快的。他觉得自己以诚待人，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这份好意如若是被恶人践踏也就算了，可眼前这女孩却无法被归类到恶人的范畴中去。
　　要是死在女孩口中那‘没有权力’的死板下，徐飞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于邪恶。至少那样他就只会满怀着怨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揣着一种无可奈何的郁结。
　　当然，徐飞其实也没有想过女孩强拖着残躯与他敌对时的感受。毕竟再怎么表现得与人类相像，机器人终究也还是机器人。就算它们真的有所谓灵魂，也必然与人不同。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女孩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徐飞跟在后头，直到进入总控室以后也没有改变，两人的目的地根本是一样的，全都是为了监控而来。
　　监控的摄像头覆盖了这座避难所几乎所有的地方。每一条走廊，每一片区域都在监控的范围之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用以投射画面的屏幕分出了上千个窗口，使得人为的监控成为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徐飞也不是来监控整座避难所的，他只想找到A95和M88，好确认净化系统的维修情况。隔离室毕竟已经人满为患，倘若再出现新的感染者，不说别的，至少徐飞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来解释隔离室那扇封死的大门。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他由衷地希望避难所里不要再出现新的感染者。
　　正当他不断地在大屏幕上寻找着存在A95与M88二人的画面时，同样利用着监控系统进行观察的女孩忽然开了口。
　　“被破坏的空气净化与循环系统修复完毕了。”她用着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用监控系统内的接入记录和支援的智能人形机器取得了联系，它承认了你的同行，并且介绍了你的身份。”
　　“它说你是达尔文病毒的天然康复者，只是因为我们无法有效地鉴别康复后的人类与未感染的人类是否存在区别，所以暂且将你列为保护对象，并准备申请载具将你送到疾病研究中心进行明确的鉴定。”
　　这想来就是M88对自己的看法了。一下就认出女孩口中那个‘它’的徐飞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M88的这个说法。
　　谁知，女孩才说完不久，便话锋一转：“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去。”
　　徐飞顿时一愣，不太明白女孩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确定自己依旧是人类吗？”刚说完后，她马上又解释起来，“的确我们无法有效地鉴别从病毒中康复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你和我们一样，你也不知道从病毒中康复的自己是否有所改变。”
　　“虽然我的名字是第五代智能人形机器M型417号，但我毕竟为了照顾人类而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不能对自己是人类这件事深信不疑的话，就不要把自己送去疾病研究中心。你需要的是了解自己，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该身处在何等的立场。”
　　“你是和它们一起来的，相信你肯定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避难所。而你先前也听到过我所说的话了，你和那个东西在我眼中散发着相同的生物信号。由于我的数据库里没有记录过这样的资料，所以我没有能力去解释这种现象，这让我直接判断你和它是同类，只是你还能披着人类的外表，而它不能。”
　　“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认为你与它没有生物上的区别，只不过你向我证明了你不是我的敌人。可是这只能代表现在，不能代表将来。因为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改变，世界会变，人类会变，连我这样运行程序的机器也会变。如果是在三年前我刚刚下生产线时，你不可能听到我与你说这么多话。”
　　女孩说得没错，她说的的确是‘这么多话’。徐飞甚至花了一段时间，才把这些消息完全地装进自己的脑袋。
　　不客气的说，这完全算得上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只不过因为对象是个机器人而使得这件事情听上去有些诡异。至少徐飞听完后是懵的，有种自己其实是在与人交谈的错觉。
　　“所以，这三年的时间里，你感觉自己有了灵魂？”他试探性地向女孩问道，想要确认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荒唐的念头。
　　只是刚一说完，徐飞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改口纠正道：“也不一定就是灵魂吧，就是那种......和人一样的东西，一般都称之为灵魂，或者说......对！心！”
　　这样问完，倒是把那女孩问得沉默了许久。她或许是知道答案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或者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答案。
　　但是，从监控屏幕上出现的一个画面却让二人不得不暂时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