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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说,陈埃和父亲陈明辉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自他懂事起便和陈明辉很少说话了,有时也不过是一两句话,短短十几个字。
中国式的父子好像都是这样的吧,出生到小学毕业,处于蜜月期,初中到大学也是冷战期,而到了大学之后的漫长岁月,便是熟悉的陌生人。
这陌生期,很长很长,每个儿子都想在这场不公平的冷战里,用岁月来打赢父亲……
陈明辉见到陈埃回来后还是很高兴的,拉着陈埃也问他在汉警那边过得怎么样,很多问题都是大伯刚才问过的,陈埃也懒得详细解释,就只是简单几个字回答。
杨惠这时从厨房里出来,招呼陈埃他们去吃饭,陈埃大伯回来的时候,她就去厨房里做饭去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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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旭,你要努努力啊,争取在学校里入谠啊。”陈明辉语重心长的对陈埃说道。
吃过晚饭后,杨惠带着陈思璇回房间给她洗澡去了,大伯在喝了些酒后就推着他那辆九八年凤凰大轮自行车走了,陈埃想送他,老人拒绝了,他说自己推着车子慢慢走,正好散散酒。
厨房里就还有陈明辉和陈埃父子俩。
陈埃其实很讨厌和陈明辉单独待在一起,因为陈明辉只会说一些让他很厌烦的话,而且说了很多年,就像现在。
“看情况吧,我也不知道。”陈埃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别看情况啊,你得争取入谠,这样你毕业后分配工作也会比别人好。”陈明辉当然不满意陈埃的回答,喋喋不休的嘱咐道。
陈埃皱眉,不待陈明辉继续说就生硬的打断道:“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了!”
陈明辉被打断话很不快,但是他也知道儿子不再是以前趴在他肩头的小孩子了,他问道:“那你想听什么啊?”
“家里的事你又帮不上忙,上好你的学不就行了吗?”
陈埃微微闭着眼,胸口有种喷薄而出的汹涌感,他很想大声的质问父亲为什么这个家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所有人都瞧不起你,说你没有信用,你怎么能混成这个样子?
但最终也只是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你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
陈明辉听到陈埃的话后,眼神暗淡,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这些年赔了又赔,把能借钱的都借了,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如今没有人不骂他,银行也把他加进了黑名单里,他现在在沂平县可谓是臭名昭著了,陈老赖说的就是他。
“我知道我很失败,没能给你们带来好的生活。”
陈明辉自己也很愧疚,连累妻儿跟着一起受苦,“你爸我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了,完蛋了,所以就要靠你了,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指望你扬眉吐气呢!”
“你看你姨大家的磊磊,人家上年考了公务员,进了县委组织部,现在听说又调到市里去了,人家这个多有出息啊!你可得向他学学。”
又来了,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得考公务员,得当官儿,得给他争面子,还得帮他把债给还上,这些话他已经说了好多年了,陈埃耳朵里都听的起茧子了。
中国的父母总是喜欢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们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实现的事,却一直在要求孩子来替他们实现,这种逃避现实和软弱寄托的做法,真的很不好。
他不耐烦的反问道:“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有那时间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还钱呢?那么多债指望我一个人还啊?!”
“旭旭,你不要担心,我跟你妈欠的钱不会让你还一分的,你过好你自己的就行。”陈明辉脸色一变,坚定的承诺道。
陈埃根本不信,他先前暑假的时候打工赚的钱都有一半被他妈杨惠给拿走还账了,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过两天就还给他,结果到现在也没见他们提过。
“我看干脆把房子卖了还钱吧,不然越拖越多!”
陈埃气愤之下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果然,就见陈明辉彻底变了脸色,阴沉着吼道:“我告诉你,你老子我就是死!都不会卖房子的,你不就怨没钱交学费吗?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能给你凑出来,可这个房子,谁也不要想动一下!!”
随着陈埃越来越大,陈明辉也渐渐不再像以前一样冲他发火了,一来是没有用,陈埃也不怕他,二来就是父子俩真的很少说话了,发这么大的火很少见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陈埃知道父亲陈明辉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因为这块地这个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父亲这一辈是五个亲兄弟,他是老四,家里的祖宅是留给大伯的了,二伯和三伯都在村里附近的空地上盖了房子,算是村委分给爷爷的,十亩地也给了二伯三伯。
父亲和五叔不愿意在村里住,想要到城里去,爷爷就托在政府工作的姨爷帮忙,给五叔在县国企化肥厂编了进去,在里面上班。
奶奶最疼父亲,她知道父亲心气高,不愿意给人干活,但是在县城里总得有个住的地方,不能老是来回赶路,每天晚上回老家都得到八九点。
就拿出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存折,托人帮忙在南关买了一块地,土地所属人上填着父亲的名字,然后又把所有的亲戚都喊来,大伯二伯三伯五叔,连带着那些婶子一起帮忙给父亲盖房子,三个月盖了一栋七间屋的房子。
房子盖好那天,奶奶亲手把房产证交给父亲,让他好生保管,然后和爷爷一起回了老宅,给父亲盖的房子她从来没住过,也没让父亲出一分钱。
也正是因为在城里有房子,哪怕是在城郊,在那个年代也是很好的结婚对象,父亲也因此才能娶到母亲。
而现在,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这栋房子应该是他们留给父亲最后的东西了。
然而陈埃刚刚却说出把房子卖掉这种混账话,可想而知对陈明辉的伤害有多大!
“我混得是不咋样,现在人家都戳着脊梁骨骂我,我是无所谓了,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我要死了,你妈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你来养?”
“你老子我是欠人家钱,可我那么多年也没缺过你吃,缺过你穿啊,上学的时候学费也没少给你交,你就这么瞧不起你老子我吗?”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要是连你自己也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明辉忽然弯下腰,声嘶力竭的痛哭,面对儿子的逼迫质问,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这些年来积郁的情感了。
他是没本事,但是他这辈子,把能给他儿子的,已经都给了。
陈埃呆呆的望着身前的这个中年人,曾经挺直的脊梁如今佝偻的不成样子,原本宽胖的身形现在也已经渐渐消瘦下来,他突然发现父亲苍老了不止一点,就仿佛骤然间失去了十多年的生命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虽然他已经不再把这个男人当作生命中英雄了,但印象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父亲都是能够坦然接受,而像这般情绪失控的样子,大概只有爷爷去世的时候了。
“你爷爷走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到你和小丫我才有点底。”
陈明辉缓了下情绪,红着眼眶,用力抽抽鼻子,沙哑着声音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卖这个房子吗?”
陈埃沉默的摇摇头,他其实知道父亲不想卖的原因,在此之前杨惠和他的无数次吵架中,只要一说到把房子卖了,寡言少语的陈明辉就像点着的爆炸桶一样,大吵大闹,丝毫不让。
“你奶奶当年把房产证给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起身去堂屋翻找,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手里攥着一个红本递给陈埃,“现在你看看这个上面写的是谁?”
陈埃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因为上面房产权所有人后面赫然写着陈埃的名字!
“爸,这是?”陈埃惊疑的看向陈明辉,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上面名字的更改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他现在就是这栋房子的所有人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卖了吗,因为这房子现在是你的了,当时你考上汉西警察学院的第二天,我就去房管局给改成你的名字了。”
陈明辉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他现在情绪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况且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房子给我也没什么用啊?!”陈埃蹙着眉头,很不理解的问道。
陈明辉拍拍陈埃的肩膀,叹了口气,耐心跟他解释道:“我现在被上银行的失信名单,担心他们会冻结房产,就干脆把它转到你这儿,反正早晚都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