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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村已经成为了一座死村，苍蝇围绕着尸体的腐肉，欢快地舞蹈着，血腥的气味已经变质，腐烂的恶臭味随着风到处飘荡。
刘四哭够了，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他站起身，踉跄着扛起一把铁锹，到村外的山坡处，一锹一锹挖了下去。
一直挖到太阳完全落了下去，手掌上的水泡被磨破，风干，又再起。
他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铁锹机械般地的运作着，歇息对他而言似乎都是浪费。
因为，他算过了，想要安葬村子里那些族人，他总共要挖六十九个墓坑。
距离村子五里之外的远山上，就在邱蜕跟黑衣人对话的那个位置。
邱蜕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仍旧背着手站着，面朝刘家村的方向。
“我说过了，你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黑衣人的声音仍旧在他身后响起。
邱蜕淡淡道：“为什么要留下刘四？”
“难道你希望我杀了他？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黑衣人没有语气和音调：“因为我不想他死。”
邱蜕霍然转过身，声音竟有些激动：“你这样只会让他更痛苦，比死更痛苦！他会觉得是他将灾祸带回了村子，是他把全村老少全都害死了！”
黑衣人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风：“这正是他能够活着的原因。”
邱蜕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气！
这杀气一闪即过，像是傍晚的山雾，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黑衣人竟然看到了。
“保持住这个眼神，不能因为受过伤，就丢掉你的獠牙！”
邱蜕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样下意识的一个神情都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让他更加惊讶的是，对方的话。
的确，他本来从来不会关注他人的生死，就算是自己的师兄又怎么样，同样可以痛下杀手。
而现在他竟然会关心一个蝼蚁般的村民，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想到这，他的眼神恢复了昔日的冷静与深邃，像是一潭夜幕下的秋水，不见波澜，深不可测。
黑衣人对此十分满意，语气中竟然有了几分笑意：“保持这个眼神，这样的你才是我们需要的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曾摆已经无碍了，你的任务是照顾好他。”
然后，黑影与黑色的夜幕融为一体，在凄厉的晚风中，消散无影。
刘四终于累倒了，他像是一座山般，轰然倒地。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酸痛，腰累得很难挺直，他甚至没有一丝力气，连呼吸都成了负累。
可是，他仍然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中寥落的几颗星星。
他听老族长说过，地上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
今天的星星这么少，是因为少了很多的人吗？
泪水再次从他眼底翻涌而出，无声地从他的脸颊两侧流淌到泥土里，没有滴落的声音，也没有哭声。
刘四啊刘四，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刘家村六十九口人都是无辜的，唯独有罪的人就是你啊！
他想到这里，突然疯了似的爬向最近的坟坑，无力地滚落到坑里。
这次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星空，因为那些星星会提醒他的罪恶；不再想过往，因为他将用此生来洗刷所有过错。
彻底，放空；耐心，等死。
“你是谁？我在哪？”
曾摆的声音在邱蜕身后响起。
邱蜕没有回头，他看着天上的星星，缓缓道：“你已经安全了，曾堂主。”
曾摆听出了他的声音，有些吃惊：“你是邱蜕？你竟然......”
邱蜕打断了他的话：“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就在一条绳上了。”
曾摆沉默了良久，突然道：“不，我还可以回去，我可以......”
邱蜕霍然转身，目光凌厉得像是月光下出鞘的刀。
“你没有机会了。人丹入药，你回去就是死。”他顿了顿，突然冷笑起来，“我杀了薛法通，而你盗取了他的内丹，我们两个犯的都是死罪，回不去了......”
曾摆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口，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
竟发现此时他的心脏处的大洞已经消失不见了，只不过这并不是简单的伤口愈合，而是被一块透明的皮，缝补起来的。
他吃惊地看着这块透明的皮肉，隔着它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脏！
“这是你做的？这是什么妖法？”
邱蜕摇头：“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救你的人也就是救我的人，现在我们两个听命于他了。”
曾摆本想反驳，但是看到如此震撼的医术，还是把话咽进肚子。
“他是谁？”
“不知道。”邱蜕把目光放空，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黑衣人那样。
“我只知道，他知晓很多事，有很强的实力，随时都会出现在我的身后，而我根本毫无察觉。”
曾摆不禁觉得一阵战栗，毕竟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你身后的人，当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你杀死，你没有反抗的能力，连根本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最致命的威胁。
他忽然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脱离了诛邪山，你我并没有获得自由。”
“也没有获得尊重。”邱蜕补充道。
这句话像是对曾摆说的，但是却充满了戏谑和自嘲的味道。
荒山的风将草木狠狠地摇晃，像是命运的大手，无情地玩弄着每个人的生活。
他们很清楚，他们已经沦为了工具。
刘四被一只乌鸦叫醒了，这只漆黑的乌鸦竟然落在了坟坑旁边的土堆上，聒噪得叫个不停。
他睁开眼，抓起土块，将那讨人厌的乌鸦赶走。
而让人惊奇的是，那只乌鸦并没有被吓走，而是飞到了土堆的另一侧。
刘四懒得理它了，索性再次躺下，闭眼等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刘四，你记得我的声音吗？”
这个声音让刘四身上每一个汗毛都战栗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个声音！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从坟坑中坐起身来，瞪圆了眼睛，望向四周。
除了黑漆漆的山野，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别找了，我在这里。”
刘四寻声望去，看到了那只该死的乌鸦。
乌鸦会说人话？这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然而，刘四却根本没觉得荒唐，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翻身就跃出了坟坑，一把抄起那柄铁锹，二话不说，一锹拍了过来。
乌鸦当然飞得比铁锹快。
“你省省力气吧。乌鸦只不过是代替我说话，你杀了它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伤害。”
刘四气喘吁吁地用铁锹撑住自己的身体，大声吼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不杀我？”
乌鸦盘旋在空中，语气仍旧平淡：“这些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记住，我叫邱蜕，刘家村六十九口人都是我杀的，你要是想报仇，就记住我的名字和相貌，我等着你来找我。”
刘四狂吼着，用锹想把那乌鸦打下来。
然而，乌鸦越飞越高。
“无知的蝼蚁，你连道术都不会，还是躺在坟坑里等死吧，等下辈子再来找我报仇，哈哈哈哈哈哈......”
那桀桀的笑声跟飞腾的乌鸦在这黑漆漆的夜色里，形成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但是这画面并没有吓倒刘四，反而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就像是一个即将渴死在沙漠中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中出现的一抹绿洲。
刘四把铁锹扔在地上，回身往村子里走去。
他要去生火，做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然后好好睡一觉，等朝阳升起来。
明天，他要做很多事，安葬每一个人，收拾好村里所有的财物，把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烧掉。
从今以后，下半辈子，他只做一件事——报仇。
“为什么要救他？”曾摆不解地问。
邱蜕淡淡道：“我没有救他，我只是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罢了。”
“有的时候，假的希望也比绝望好很多。”
“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你以前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从来就不是。”邱蜕眼神中又泛起了深邃的涟漪，“总要有一个把咱们的消息传回去吧。”
曾摆似乎听明白了——只有将刘家村的事情传回去，诛邪山才会知道邱蜕他们的下落，进而派人来抓他们，那么也许可能会发现黑衣人的行踪，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曾摆没有说什么，反而咳嗽了起来，似乎是害怕那个躲在夜幕中的黑眸。
邱蜕冷笑道：“人都说曾堂主是人精中的人精，看来果然不假。”
曾摆收起咳嗽，微笑着回答：“我只是不想惹麻烦，你知道的，岁数大的人，总是比较惜命。”
邱蜕望了望天空中星星，突然道：“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变成星星？”
“那都是小孩子才信的玩意儿。”
曾摆叹了口气：“人活着是人，死了就是一堆白骨，什么今生来世，都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我以前也觉得，死了就一了百了，化为尘土。”邱蜕顿了顿，才道，“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要是有来世，那该多好。”
“一般都是我这样的老人，才会这样想，因为人往往都活不够。”
邱蜕笑了：“也许吧......”
曾摆没有再说话，他知道邱蜕的心情。
他低头看了看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那种道法让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如果有一天，帮他修复心脏的人，要将他的心脏取走，他有机会反抗吗？有机会逃走吗？
他不敢再想。
是啊，要是有来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