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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林和检察官等人的行动是保密的,所以除了几个主要人物以外,留在弗雷斯城的众人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王子殿下离开后,每日例行的最高军政会议照常进行,只是主持人又变回了城主弗雷斯伯爵。跟以往不同的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安提柯老爷虽然现在领地和军队尽失,但是按照阶级和职位,他依旧是跟弗雷斯伯爵平级的北地数一数二的最高军政长官之一。这样的重要会议他自然也有份出席。不过自从头部受伤以后,老爷子便以旧伤未愈、精神不佳为由,推辞了参会邀请,转而让他的女儿丽雅代为出席。于是丽雅这个刚过成人线不久的小姑娘,每日便准时坐在议事厅首席之一,听着下面一群年纪足可以当她父亲或爷爷辈的大老爷们胡天胡地扯皮。
也许在不知底细的旁人看来,丽雅年纪轻轻便可以参与军国大事,让人说不出地羡慕嫉妒恨。但是当事人只觉得无聊透顶,简直在浪费她的青春。丽雅觉得这些人讨论来讨论去,半天也议不出个结果出来。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拉帮结派互喷口水,指责对方一派的人出工不出力,贻误战机;然而说到他们自己时,却又百般推诿,摆出各种理由为自己辩护——让人看了不禁齿冷。
也算是亲自上阵杀过敌的丽雅自然看不起这些嘴炮救国党的表现,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将这种鄙视之心深深埋藏在脸皮之下,表面上只摆出一副仿佛事不关己的冷漠。当然,在某些老人看来,这是年轻人初次接触社会后茫然不知所措的表现,非常符合他们对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应有的认知。
啪~啪~啪~,首座的弗雷斯伯爵拍了三下惊堂木。
“各位所提意见非常宝贵。书记官将其好好整理一下,抄送各司传阅。今日会议到此为止,各位明日请早。”
宝贵个屁!根本没有出来什么有意义的结果嘛——不过弗雷斯伯爵早就习惯了这样贵族范的议事效率。他也觉得累了,懒得跟这些人继续磨叽下去。抱着他这样想法的人不少,不少人一听说“散会”,便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捶捶酸痛的背,扭扭麻木的腰。
参会的大大小小的权贵们相继离开了议事厅。丽雅在原地等了一下,等到人差不多都走完了,这才动身离开。这是为了避免在路上遇到某些虚情假意客套之人,以探听安提柯老爷病况为名,实则旁侧敲击检察官等人的底细。这种人丽雅最近遇到了不少,知道其中厉害的她对该保密的事情守口如瓶,只挑些不疼不痒的说。不过次数多了也让人烦不胜烦,只好以躲为上策。
走在议事厅外的走廊里,丽雅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自己非常熟悉的声音。她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这才转过身来,面对来人。这是一个年纪与丽雅差不多的年轻人,身高于丽雅相仿,皮肤白皙得像个女孩子,以男性标准来说实在是太阴柔了一点,缺乏阳刚之气。他是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其实距离没多远,但是来到丽雅跟前时依旧气喘吁吁。待他喘息甫定,这才开口向丽雅问道:
“丽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了。你已经来了好多天了,怎么不来找我?”
听见对方这么一说,丽雅的秀眉轻轻地向上挑起,语气里面带上了一丝冰冷。
“为什么要我去找你?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利昂。你的未婚妻,你未来的岳丈来到了你家门口,他们落难了,受伤了。你就没有想过主动上门慰问吗?反而还要等我们自己上门?——真是枉费了平日我父亲将你当作亲儿子一样地对待!”
听见自己的未婚妻这样严厉地指责,名为利昂的年轻人连忙神色慌张地为自己辩解。
“那是……那是因为我并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你不知道,最近城里充满了各种传言……”
“所以现在你打听清楚了,这才出现来表姿态?”丽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苍白的辩解。“只怕就连今天过来,也不是出于你的本意。是你父亲让你过来的吧?”
看着对方面红耳赤、窘迫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丽雅在心中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她冷漠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他的形象与最近遇到的某人有些相像,都是一副弱气受的样子。但是亲身经历过的她知道,那个人纤弱外表下隐藏的体格并不差,至少抱着一个人也能跑得飞快;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存在时,也不缺乏与之针锋相对的勇气。
“利昂啊~利昂——你空有一个充满勇气的名字,什么时候你才能够自主做出一个属于真正男子汉的选择!”丽雅摇着头叹息道。
“哈~哈~哈~~~没错!这家伙就是一个废物!你今天才知道?”
从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嚣张味道的笑声。听见这个声音,利昂脸色一白,本来就有点缺乏血色的脸像极了舞台上扑了粉的戏子。丽雅也是眉头一皱,向着来人的方向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一群衣着鲜艳华丽的年轻人已经接近了他们。
那群人为首的一人,就是刚才出声接过丽雅话的人,是一个身材高挑、体格匀称,梳着一头整齐且油光滑亮的头发,嘴唇上学着大人样留着两撇青涩的小胡子的年轻男子。如果单就相貌而言,这人的皮囊确实生得不错,颇有一分领袖的气质;不过那副故作大人姿态的样子令其显得有些轻浮。
“理查-梅森……你……你什么意思?”
利昂盯着来人,战战兢兢地质问道。然而理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盯在丽雅身上。他出口了,说话的对象却是丽雅,直将利昂当作了空气。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家伙从很久以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文不文,武不武,没有一样可以拿得出手的。这样的家伙不是一个废物吗?”
理查的死党们发出一阵助威似得的起哄,如此露骨的挑衅让利昂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丽雅则是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冷漠地看着他们表演。理查见佳人不回话,继续道。
“所以说,丽雅你跟他在一起才是浪费。诚如鲜花插于马粪,又如明珠投于沟渠。不如早点退了这门婚事。天下不乏好男人,何必守着这个废物,将来后悔莫及……”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给名花松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利昂再好的脾气也要爆炸,他指着理查骂道。
“住口……你给我住口……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怎么样?叫你爸爸来吗?如果是那样,我倒是怕了。”
理查笑嘻嘻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利昂,嘴上说着怕,脸上却没有一点怕的意思。
本来只是某子爵家旁系的理查按理说是不能压过身为伯爵次子的利昂,但问题是利昂以生性懦弱闻名,在小辈圈子里被轻视和欺负惯了。而且理查的一个姐姐嫁给了王国军务大臣的次子,攀上这门亲戚的梅森家族明面上爵位不高,但是暗地里能量不少。就连利昂的父亲,伯爵大人都不得不给他家族点面子。平常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大人们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今天理查当面直接动人家的未婚妻,就有点过了。
如果真的按照理查所说,向父亲投诉,倒是可以施压对方家里惩罚他;但是这样做的话,利昂的面子也算是丢尽了——“一个受了欺负只会向父亲哭诉的小孩子”——利昂仿佛已经听见对方那些狐朋狗党们在同辈间这样嘲笑和诋毁自己;来自于身后的那双冷如冰霜一般的视线,也像针一样刺着自己的脊背。
气血上涌,利昂一咬牙,抽出自己一只白手套,高高地举起。
“怎么?你还想跟我决斗?”
理查盯着利昂手里的白手套,嘴角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一句提问犹如当头一瓢凉水,从利昂头顶上直灌下来,让他发热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回味过来的利昂方觉得不妥。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理查已经获得了初级战士位阶,在小一辈中武力堪称翘楚。而利昂,就如同对方讥讽的那样,就算提着女士专用剑也嫌重,上马还需要仆人拿专门的马鞍,武艺稀松得一塌糊涂。就这样跟人家决斗,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给人虐的,简直自取其辱。
想到了这层利害关系,利昂手中的白手套不由得停滞在了半空中,不敢丢出;但是如果就这么收回,却又是极大折了面子。利昂就这样保持着高举手套的奇怪姿势,僵直在当场。
理查带来的那群年轻人看见这个场面,先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然后逐渐发出越来越大声的笑声。利昂就在这越演越烈的哄笑声中,满头大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够了!”
突然一声娇喝,化解了利昂的危机。丽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怒容,对着理查等人言辞说道:
“你们的闹剧我看够了。到此为止吧!——我累了,告辞。”
说着就欲越过众人离开。在她经过理查身边时,理查突然以一个潇洒的姿态伸出手,挽住了丽雅的胳膊。
“理查-梅森——你什么意思?”
丽雅盯着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眼睛里仿佛可以射出刀子。理查本人也是愣了一下,他其实也是心血来潮才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此举大大有违礼仪。但是若是就此放弃,却又心有不甘。对方那充满青春气息的柔嫩肌肤,通过手感经由神经迅速传递到他的大脑中,让他欲罢不能。
“放——手!”
丽雅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然而被荷尔蒙蒙蔽了思维和认知的理查并没有松开,反而向对方展示出了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在弗雷斯城青年贵族圈里拥有“金眼妖童”之称的理查-梅森,最得意的就是他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金色眼眸。多少良家妇女就迷倒在他这回眸一笑中,失足不能自拔。
然而“金眼妖童”今天注定栽跟头。也算经历过大阵仗的丽雅才不把这种公子哥小把戏放在眼里。见对方不松手,丽雅发力一甩,胳膊便从对方掌握之中脱出。
竟然轻轻一甩便摆脱了拥有战士位阶的大男人!——理查不由得一愣,回味过来后只觉得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心受了极大伤害。他下意识地试图用另一只手再次抓住丽雅。此举彻底惹恼了丽人。
因为经历过家破人亡,安提柯家的大小姐最近变得有些敏感。虽然表面依旧保持着一副高傲的姿态,但是她心底里总觉得旁人在她背后看不见的地方指指点点——“看啊!这只居人篱下的丧家之犬。”——理查-梅森轻浮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看她落魄故意欺负人,内心中不由得动了真怒。
“滚!”
理查耳边只听一声怒喝,随即脚下像踩了黄油般站不住脚,被丽雅猛地一推,便倒退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走廊地板上。这一下摔得理查脑袋中火星四射,不由得也动了气。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试图爬起来。
“你这个……”
还未等他说出失礼的话语,就听见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同时突然觉得头顶上蓝光大盛。理查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在他头顶的上空中,伴随着湛蓝色的光芒,悬浮着一片寒光刺骨的冰刃。当日在麦酒镇领主府前将一众“猛虎团”佣兵分尸的冰刃阵再现,以此为背景下站立的是面带怒容和如极地寒风般冷冷杀气的冰雪美人。
此时大家才记起了眼前此人不仅仅是一位青年贵族,还是一位魔法修行生。
那位身处如梦幻般的冰阵中的美人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寒光一闪,浮空的冰刃群瞬间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不要啊!”
理查徒劳地踹动着双脚,试图爬出冰刃阵的攻击范围,但是却如同身处冰面上一样打着滑。眼见逃生无望,他最后只能绝望地将双手护在脸前。
噼~噼~啪~啪!
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最终落幕,心惊胆战的观众们将视线投向场中央。透过一片未及消散的冰屑,众人看见意想不到的场景。原以为美人魔法师一怒之下,理查-梅森少不得命丧当场了。结果大家意外地发现这货居然毫发未损。落下来的冰刃以毫厘之差,贴着理查的身体落了一圈,愣是没有一根落在他的身上。
身处漩涡中心的理查不知是什么感受,大家也没法问。因为他已经幸运地晕了过去,眼下正翻着白眼在地上挺尸中。
“啊~~~!”
代替理查-梅森将迟到的惊呼声发出来的是一直躲在一边打酱油的利昂,只见他贴着走廊的墙壁,身体软软地瘫下来。伴随着他这个动作,一滩水迹从他身下扩散开来,弄湿了一大片绣着金丝的名贵裤子。
差点又拿到一杀的丽雅冷冷地扫视着众人,目光在利昂身上停留了一下,尤其是在对方的裆下多注视了一会儿……末了,丽雅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踩着轻步离开了现场。
在她经过的时候,人群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所有人避得远远的,仿佛经过身边的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而是传说中的冰雪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