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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坎达星。
时间：69世98年8月13日。
战争无论如何都是残酷的，因为它带来死亡。
7时。在心叶原东部，低陷的树林逐渐攀升为茂盛的草地，形成一条南北长六千公里东西宽千余公里的开阔地带，是为呼啸高地。高地东侧，临近山脉的边缘地带已经从混乱中恢复了宁静，只剩难辨方向的大风在呼啸。
大风中，一个年轻男子跨过一道坎，俯下身去。他把沾了血的手伸进死者身上保存完好的裤兜里，很快掏出方块形的暗红色的东西，看了看，连忙扔掉——那是沾了血的汤块。接着他顺着裤子而上，托起放在被剖开的腹部的黏糊糊的手仔细检查，然后放下。再接着，他顺着上衣拨开死者搭在颈部的长发，在脖子上摸了摸，扯下一条项链。
项链呈淡黄绿色，由微小的心形玉石环串联而成，很干净，在还算明亮的阳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男子估计这东西不值钱，但肯定有纪念意义，便收进身后不远处放着的黑盒子里。之后他回到尸体旁，给对方把手脚衣裤稍微整理下，把头发理顺，把眼睛关上，并让随身精灵记录其身份特征。
随身精灵记录特征几乎没用时间，即刻在投影里生成一个简易报告保存起来。他则低头注视着死者，稍后在手心幻化出一团炽烈的火焰。
死者是美人族女子，暗淡的脸在火光下恢复了不少红润。如果忽略腹部的血口以及泛黑的双手，她看起来大概在睡觉。他注视了有一会儿，然后一把火烧了她。
男子是杨凡，这就是他三天前接的高级后勤任务——处理为人族捐躯的死者，即收尸。收尸的内容很简单，只需要尽量留下死者身上有纪念意义或者值钱的东西，记录死者特征——以便于回去之后确认身份——以及处理掉尸体。第一步和第三步可以不做，但相应地任务报酬会大打折扣。他今天主要做了前面两步，这是第一次焚尸。
处理完之后，他拿着盒子往北走，之后往西，寻找下一个。
从这里往西看，数百里外的天边有一层狭长的乌云，隐隐如虫群在变动，正是人族和妖族两军交战之处。现在人族势头好，已经把战线推到呼啸高地中间去了，他得更勤快点。
当然，前来收尸的后勤人员远不止他一个，很多人早在两三刻之前就一路向西不见人影，他现在能捡到的很可能是别人粗心大意漏掉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怎么闲过。
安静下来的战场除了人族和妖族的尸体之外，还有很多战船碎渣和少量遗落兵器，后者如果大致完好又品质不俗，他也可以考虑收拾起来交给后勤处，那样能得到额外报酬。
很快，他又发现了一个烈士。从死状来看，该烈士跟一名天狼族兵士相互搭左肩，右手都抵在对方肚子上，背后都隐隐有尖刃凸出，看来是同归于尽的。他用力拉开面目狰狞的天狼族兵士，然后给烈士收尸。其实如果图简单的话，他大可以搜完东西后一火两尸，但他现在修为一般，烧具尸体得花不少灵力，还是省着点比较好。
流程和之前一样，他很快拿了遗物做了记录，随后幻化出火焰来。就在这时，因为火光的缘故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死者胳肢窝下面有块肉。准确地说，有个圆圆的看起来像膝盖的东西。他顿了顿，上前把死者抬起来，然后恶心到了。
这是一只断腿，有一半平嵌在泥土里，膝盖处刚好露在死者胳肢窝下。断腿上端的伤口接近大腿根部，骨头是平整的，系利刃所断。大腿部分有明显被划破的痕迹，好几块肉都翻开了。
他迎着风呼吸几下，把那只断腿抠出来放到烈士身上，准备一起烧掉，毕竟这也是某个人族勇士的一部分。可就在准备重新放火时，他又愣住，心里一惊——这只断腿的脚掌竟然缺了一块。而且看起来并不血肉模糊，反而相对干净，棱角圆滑皮都没破。
他想到了白长老，连忙把断腿的脚掌拿起来仔细察看，末了确信无疑。虽说出入战场之人身上难免有些伤，但刚好缺了小半块脚掌而且刚好缺在左脚外前侧，那绝对不是巧合。这下子，他心情更加沉重了。
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始四处翻找起来，看能不能找到别的零散的胳膊腿，无果。周围方圆百米之内的草都已被夷平，只有七八具妖兵尸体，而且没有断肢。
“萤火虫，能不能探测一下？”
“能，但我只有一百米的基础探测范围，而且只能探测灵波或者其他源符。主人，依我看，白长老有很大的概率被你的同行超度了，有很小的概率还没死，你要不先用源符联系看看？”
杨凡照做，没收到应答。
严格来说，他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且上的还是外星战场，各方面经验为零。面对眼前这条断腿和没有回应的通讯请求，他一时间拿不准猜测。有可能白长老真的如萤火虫所言，已经尸骨无存——大部分无存了，也有可能只是断了一条腿，生还了。
犹豫了片刻，他试着联系杨平和艾琳娜等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白长老的消息，但也没得到应答。大家跟他不同，这会儿都在前线打仗，要么没察觉源符有消息来，要么知道了但考虑到干扰严重没接。他不放弃，往北边远处跑去搜寻，很快返回来把那条断腿扛在身上，再跑。
在他看来，长老当时还活着的时候肯定不会往西边跑，而东边有收尸队随后，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南北。至于这条肉片荡漾的断腿——万一长老还没死，带回去之后兴许还能接上。
这样的举动，在常人眼里可能有点多余，但他对白长老有感情，不想放弃渺茫的希望。
也许是运气好，真的很好，他跑出去没多久便“嗖”地一声掉进一个洞里。这洞口长满了茂盛的草，尽管经历了战争的蹂躏却依然有着高超的伪装，让他事先完全没有察觉。好在洞底比较软，也没有传说中的尖刺啊熔浆啊啥的，他很快就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萤火虫也已经自动从源符里投射出散光，照亮整个地洞。于是，他意识到这个洞之前肯定也让很多人没察觉到。
就在他脚底下，两个天狼族妖兵并排垫着，死了。视线往前，洞底更远处有更多人躺着，人族妖族都有，死状恐怖。看来这一方小天地，不久前也是个小战场。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微弱但略显急促的闷哼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人族？快来杀了他！”
杨凡一回头，顿时睁大了眼睛。这个方向除了有更多的尸体之外，在角落竟然还有两个活人，其中一个正是白长老！
以他的眼睛看，白长老面朝杨凡坐在洞壁旁，握着短刀的左手被一个褐翼族妖兵蹬在壁上，右手正抓住对方扣及喉咙的右手。如果以萤火虫的眼睛继续看，白长老的喉咙处有明显电击痕迹，其右腿跟对方左腿相互勾住，那妖兵的左臂则已经烤糊，正悬在地上。
“小凡？”白长老认出了他，兴奋莫名，颤抖着大喊：“杀了他！我快坚持不住了。”
杨凡愣住。此时此刻，他心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类似惆怅但更平淡的感觉。他脑海里看见的不是一片空白，也不是白长老或者想象的妖兵，而是艾琳娜，是她三天前在通讯里怒吼的样子。
白长老见他这般，料想又是心里那道坎过不了，连忙直入主题加紧开导。
“小凡，我知道你心里——”
“呲！”
话音未尽，杨凡已经刺中褐翼族妖兵背心，用的正是他那天从戎武界万坑圣地挖到的玄铁钉。那妖兵跟白长老僵持到现在，早也筋疲力竭，被刺之前和之后都没能弄出大的动作，很快倒了下去。接着他扶起白长老，作势要背。
“等等。诶哟。”长老揉揉两只僵硬的胳膊，表情痛苦：“你带愈合散了没？”
“没，我有瓶止血散，在船上，我这就背你去。”
长老又推辞：“那算了，反正腿都没了，让我先歇会儿。”
“你的腿我带来了！”
杨凡说着回身找了找，果然把刚才掉落的断腿捡了起来。白长老仔细瞅两眼，痛苦而虚弱的老脸笑开了嘴。
“快，背我出去！”
……
9时5刻，以美人族为主的人族军队连番小胜，将战线推到了呼啸高地边缘。尤其是地面突袭队，已经杀到能零星看见树木的下坡。再往前三百里，就是妖族在心叶原驻扎的前头营寨。
人族这次增派到黄灵的军队，统一归美人族北部首领列柔率领。她是个有心人，又身经百战，有意加紧攻势一举拿下敌方的前头营寨。如果成功的话，他们就能省去不少布置营寨的时间和资源，而且以此处为据点，日后进退自如。不过她遭到了反对。
“列将军，我认为现在应该收住攻势，派工程兵到高地中后方布寨。”
说话的是列宏，刚从北线的战船上赶过来。他虽说是列柔的儿子，但在外面从不喊娘。
列柔用灵刃捅死一个妖兵，回头不答反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回去，我刚才看见费梁跑过去了。”
“不是，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吗？我们不能再往前了，我担心前边树林里有埋伏。”他说着也捶死一个妖兵。
美人族长于灵刃和体质修炼，身手很敏捷，在肉搏中相对出众。眼下这俩人又都是美人族圣者高手，杀起单个普通妖兵来犹如儿戏，丝毫不影响谈话质量。
列柔没停下，反而震灵前冲，杀得更猛了。
“在树林里埋伏我们？他们有那么傻？前头寨站在树上都看得见，今天就是有红甲兵我们也能拿了！”
“万一有闪电军呢？对方又不是没传送阵，退了半天都不见支援，肯定有埋伏。”
“放心吧，凶牙才不会蹚这里的浑水，这些问题我跟部将们都考虑过。他们就算有埋伏，最多派几万精狼兵或者红甲兵，不足为惧。”
“那你能先在高地上扎寨吗？万一有意外情况，我们还能有个缓冲，毕竟青蓝那边暂时还没有支援计划。”
“可以，这个你来安排。”
“那你能借10枚橙玉给我吗？”
“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