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风

　　阴沉沉的早晨，刮着强风，满天的黑云在翻腾着灰色浪潮的江面上快速推移。江面上已不再有往来的船只，只有一座宏伟的暗红三塔式斜拉桥，孤独的抵抗着狂风，横卧在江的两岸。
　　大桥显然有些年头了，混凝土的桥面几经修整已变得高低不平，桥身的钢筋露出了斑斑锈迹，即便是重新上了漆，也因长时间雨水潮气的侵蚀，缓缓的开始剥落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但经大桥进入异世界科技新城的车辆已经排起了长队，密密麻麻的汽车拥堵在大桥的一侧，好似相互缠绕的几条长虫，蠕动着，挪移着。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桥通往旧城方向的车道——空旷无人。
　　一辆警车拥堵在即将驶入大桥的车道上，前方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令里面的警员们心情烦躁。陶云腾，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耐着性子等待着前方事故报告，一边瞄着后排被两个武装警员押坐着的嫌疑人，唐衍。
　　唐衍，四十多岁，额宽脸方，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虽然满脸的胡渣令他看上去沧桑憔悴，但不甚浓密的头发却梳的整整齐齐，未见一丝凌乱。
　　逮捕唐衍才不过24小时，而在那之前，他却是一位获得过诺贝尔奖的科学家、生物粒子学奠基人、异世界生命研究院院长。那种以前想想都觉得遥不可及的尖端人物，如今却以嫌疑犯的身份坐在警车里，陶云腾不禁再次感慨起人生的起伏与无常。是啊，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车载通讯的指示灯闪了几下，陶云腾刚想接听却瞥见戴在左手腕上的警务AI终端接进一路电话，他与负责开车的警员刘小耳互望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通过脑电波传感耳麦，陶云腾无需开口仅用意念便接通了电话：‘队长，我是云腾。’
　　耳麦里传出清晰的模拟人声：“唐衍的案子暂停审理，现在你立刻带人回警局，一定要严加看守。”
　　果然出事了！陶云腾并不感到意外，他眉头紧锁，心想道：我早预料到了！
　　耳麦里机械的模拟人声消失了，换成了一个男人略显沧桑的声音：“云腾，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在使用脑电波通话和下指令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毫无杂念，不然，就脱光了给人看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陈队。”陶云腾一着急脱口而出，完全忘了在脑电波通话的状态下，语音根本传不过去。
　　耳麦里传出几声干笑，紧接着又是一声短叹：“你想的没错，是出事了，金成还有十几将要出庭作证的证人，在今天凌晨集体消失了。”
　　消失？！陶云腾迅速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中的唐衍，脑海里闪现出反质子束流在发生瞬间湮灭时爆发出的比太阳还耀眼的射线光团。
　　“不，”陈队似乎已经看到了陶云腾脑海里的影像，否定道，“暂时还没有监测到大量伽马辐射，但并不排除湮灭袭击的威胁，现在科技新城已经进入二级核戒备，只不过还没有对民众进行通告。如果事态进一步严重，出动核爆部队也是可能的事，所以，”陈队用一种非谨慎的语气说，“云腾，事态已经超出我们警察的职责了，无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你我只有一个任务，看守好唐衍，绝对不能让他脱逃！”
　　陶云腾目光炯炯：明白！
　　通话结束，陶云腾打开车顶警灯。长喇叭状的警灯，旋转着发出艳红色的光束。虽然在白日下红光不怎么显眼，但通过桥上的光波粒子接收器，却已将光束中所发射出的特定粒子波转换成指令发送到了大桥的控制中心。
　　十秒钟之后，离警车最近的一座索塔伸出机械臂，在警车所在位置上空降下了升降索。升降索的末端是一副带有传感器的金属吸盘，吸盘根据车辆的大小自动调整其尺寸，然后牢牢吸住车顶，在升降索的拉动下，警车被稳稳吊起。
　　刘小耳问道：“我们是要直接去法院吗？”
　　陶云腾摇头：“陈队要我们立刻回警局。”
　　“哪边的警局？异世界那边的？”
　　“不，”陶云腾向刘小耳凑近了些，指着前方小声说，“那边，出事了。”
　　刘小耳心一惊，低头看向通往科技新城那一望无尽的车流，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他
　　猛得回头，冲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唐衍，愤恨地说：“你们——就是群魔鬼！”
　　唐衍缓缓的抬起眼，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旁观者的口吻说：“撒旦原本是个天使，被定了罪，才成了魔鬼。客观的本质并没有变，变的只是主观判定而已。”
　　刘小耳听得一头雾水，他向陶云腾投去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陶云腾不屑的回答：“诡辩！”
　　唐衍淡淡一笑，望向车外。
　　警车在被吊至大约十几米高的时候，机械臂开始牵引，警车在半空中缓缓移动。陶云腾俯视车外，看见桥的中央区域围着许多警察，这才想起刚刚有个事故报告没有接听。
　　算了，知不知道的，也就这么回事。陶云腾边瞅边想：看这情形不是故意闹事，就是急需抢救，再不然就是个寻死觅活的可怜人。唉，好挑不挑的，非得挑这么个日子，如果今天真的发生反物质武器袭击，几万人，一个都跑不了。
　　刘小耳的想法与陶云腾一致，眼下他们的任务是确保唐衍在警方的控制下安全的、毫发无损的接受法院审判，在定罪之前，绝不能走漏消息或者是出现任何差错，否则——
　　“呼——”的一声，强风袭来，悬吊在半空的警车突然左右摇晃，惊得刘小耳紧紧抓住了方向盘。与此同时，陶云腾掏出警枪，迅速扫视着四周，坐在唐衍两边的武装警员，也在同一时间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但，只是一阵风而已。
　　唐衍哈哈大笑：“不用紧张，我是不会跑的。”他指了指车窗外的黑云，“台风要来了。”
　　陶云腾与警员们面面相觑。
　　台风要来了。
　　一个月前，名为“ANTI”的飓风席卷了X国，途经x城时飓风中心突然爆炸。爆炸所产生的光和冲击波将飓风撕裂，形成几股更为迅猛、更为爆烈的冲击波飓风，携带着巨量光辐射和高能射线将整座城市湮灭一空，并摧毁了百公里外的城镇。爆炸发生一小时后，许多国家都监测到了来自该地区的高能伽玛射线，随后X国领导人向世界通告，这是一次反人类的反物质武器袭击！
　　十年前，反物质武器研究已从各国单干演变成了多国共同研发共享成果的相互合作联合制约的形式，但一次超大型粒子对撞机爆炸导致的跨国反质子湮灭事件，造成了地球生态系统的巨大破坏，反物质威胁论迫使多国签订了《禁止反物质研究》的国际条约，一时间，有关反质子的所有科研项目全部停止，那些致力于研究反质子、反粒子的物理学家们也都消声匿迹，有些不服从禁令的还被关进了监狱。
　　但是唐衍的被捕并不直接因为“ANTI”反物质武器袭击事件，而是有人举报，唐衍在担任异世界生命研究院院长期间，一直秘密进行有关人体反质子细胞的研究，并向国外不明组织贩卖其研究成果。举报人正是与唐衍同在异世界生命研究院共事的副院长，金成。
　　唐衍是在旧城的家中被逮捕的。当时他和妻儿正在吃早餐，警察了进屋，拿出了逮捕令并希望唐衍不要进行抵抗。唐衍沉默一会儿提出请求，希望能等到用餐结束。于是三人在一圈警察的包围下默默吃完了早餐。唐衍的儿子名叫唐致雨，是个长相清秀的初中生，他在离开之前静静地望着唐衍说：“爸，我上学去了，再见。”他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神情里没有任何恐惧或是担忧，就好像日常的分别，习惯地如同太阳东升，明月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