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献祭

　　整个张一一追求战以李雷偶然而有必然的胜出画上句点。一个青春的少女，一场突如其来的蛇灾，葬送了五条人命，为拯救女儿，张家夫妇先后甘心赴死；为祭奠一场错爱，徐寡妇悬梁自尽；为保全安家，安大背负骂名冤死安家门前，安行因为内疚气愤早早病死……一切的一切都像全部村民共同经历的一场梦，亲情，爱情，友情，信仰，自私，怯懦，勇敢等人间百态在这场梦里交替上演，逝者已去，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品德，没有人愿意从这梦里醒来，但现实像一条鞭子抽打人们，不断提醒人们，醒来才是新的一天。往事像一部无数大师呕心沥血打造的电影，每一帧的每一个细节都不禁让人细细品味，琢磨！然而沉浸在这场关于过往的回忆中的村民们都被安德英公鸭发情般的一声“静一静”拽回到现实，天色渐晚，该来的总是要来……
　　张一一紧紧抱住襁褓里的李丹，坐在地上往后蹭，躲避着李雷要将孩子抱走的动作，她将这孩子当作和他爱情的结晶，他却不这么想。
　　张一一爱李雷吗？很显然是的，从被他抱在怀里死里逃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无论贫穷或是富贵，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健康或者疾病，她的人她的心都属于这个农家汉子，然而现在这个农家汉子要亲手扼杀他们刚出生的孩子。
　　李雷不爱张一一吗？很显然是的，他爱的是他的神，他救她是因为他听到了神的召唤，娶她也是为了完成神的旨意，从群蛇环伺下抱起她的那一刻，他就决定无论贫穷或是富贵，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健康或者疾病，他都要完成神的旨意，保护她，但如今她却要他做神不喜悦的事。
　　这就是命运，如果平淡地过完一生，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他们也许会成为所有人眼里完美的模范夫妻，怀着不同的心思，相濡以沫的度过漫长而又短暂的余生。
　　这就叫造化弄人，上天怎么可能容忍完美的存在。新婚夜的鱼水之欢后张一一怀孕了，那时李雷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神赐予的礼物，但在迷信这个神的小村，这孩子很显然并不是一份礼物，而是一个错误。她誓死要保卫孩子，因为这是她爱情的见证，他拼命要抹杀孩子，因为这是神曾下过的旨意！李丹的出现，就是李雷张一一夫妻的节点，他们在这个节点上走到最近，然后渐行渐远。
　　李雷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抢过张一一怀里的李丹。张一一猝不及防，十月怀胎从肚子里掉下的心头肉就这样被夺走，一起被夺走的还有她一直以为的李雷对她的爱，这一刻，她明白，李雷只是拿她当做他信仰虔诚的证据，没爱的痛比不上爱过，爱过的痛比不上爱错。
　　张一一感到天跟地翻转过来，父母，爱人，孩子都离她而去，她没办法独自承受这样的打击，眼泪决堤。然而，不管妻子眼泪如何落下，李雷还是狠下心向安德英递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收到答复的安德英，猛地举起手杖，用力杵进土地里，正式拉开了这场仪式的序幕，“万能的神，感谢您赐给我们食物，水等一切生命中所必须的营养，让我们延续到今天。感谢您赐给我们这深沉的夜，让我们从这夜里获得无穷智慧。感谢您赐给我们伟大的信仰，让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神啊，今天再一次出现您所厌恶的事，在这里，我代表这孩子的父母乞求您的原谅。在这里，我向您请示，让这伟大的仪式正式开始！”
　　完成例行的祷告，安德英从怀里取出一个打满补丁的包，把手伸进去，抓出一把黑色的粉末，围着那口漆黑的井，沿着顺时针方向走三步，小心翼翼地撒下一小撮，然后又再走两步，再小心翼翼地撒下一小撮……如此往复，直到将那井周围完整的撒下一圈。安德英伸出左手，做了一个手势，右手在包里抓出最后一把黑色粉末，朝井口抛洒下去，整个井突然燃起深蓝色的火焰，这火焰的燃烧并未引起气温的变化，只是将安德英映照的神秘而诡异，漆黑的井爆发出无数冤魂的咆哮，似乎在控诉他们被献祭时遭受的痛苦，令人胆寒……
　　点燃火焰的安德英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没出差错，这就是最后一包粉末了……”定了定神，安德英开始献祭的下一个环节，审判！
　　“村民们，想必你们应该都知道举行这场仪式原因！今天，我们村李雷家媳妇产下一子，唤作李丹，这本该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但是，这孩子却注定不会得到神的庇佑，他出生的时间，正好是我们的神最厌恶的时间。神说过，人做他不喜悦的事，他必将降下他的愤怒，千年来，我们依靠神赐予的一切，才生存到今天。在神的庇佑下，干旱、雨涝，都不曾击垮我们，蛇灾、鼠患，我们都化险为夷，我们接受了神的恩泽，也必不能做他厌恶的事！”安德英一口气讲了一大段，发觉自己嘴有点干，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现在，根据我们的神典，宣布对李丹和他父母，李雷、张一一的判决结果。首先，根据神典所说和以往的先例，判决李丹投神井，将他的灵魂送回到神所在的地方，接受神的惩罚。其次，张一一在一年前先后克死自己的父母，已经失去神的庇佑，如今又产下这不祥之子，引起神的愤怒，为平息神的怒火，现判决剥夺张一一生育的权利，以免再次惹怒神灵。最后，李雷作为李丹的父亲，也要负有责任，现判决李雷缴纳今后三年祭祀所用花销，明天晚上备齐上交，不得延误。”
　　审判的结果让所有人哗然，李丹处死早在意料之中。但按先例，献祭孩子的父母还会得到一笔补偿用来抚平他们丧子的痛苦，为何李雷和他妻子要被连坐，在小村传承千年的一夫一妻习俗下，剥夺张一一生育的权利，无疑间接宣判老李家绝后，况且李家世代种地为生，哪里缴的起三年祭祀的花销，这一缴怕是要连明年的种子都交出去了，渡日都成问题……众人甚至怀疑，这是安德英这小子公报私仇，但圣火已经点燃，巫师的话就代表神的旨意，他们虽然怀疑，却也不敢说什么。
　　李老太太听到这结果白眼一翻，脚杆一软，就要往后倒下，老李头赶忙一把托住他的妻子。李老太太偷偷抹了下眼泪，问她丈夫：“老头子，这是为啥呀，咱究竟是做了啥孽，要受这等惩罚？”老李头扶着李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生勤劳，日日虔诚祷告，想不到晚年竟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他平生第一次对他这个独子李雷心生厌恶，对儿媳更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几户跟李家关系比较近的人家纷纷靠过来，安慰老李头两口子，几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帮老李头把要缴纳的三年花销筹齐，待日后李家宽裕了再还不迟……
　　安德英清了清嗓子，喊道：“好啦，静一静，刚才的判决大家应该都听清楚了吧？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神的旨意，希望大家理解！圣火已经燃烧到最旺，咱们也该开始第二项了。李雷，带着李丹过来！”
　　似乎是感觉又有新的祭品到来，那井竟然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嚎叫，深蓝色的火焰突然燃烧的更加剧烈，让夜显得得越来越黑，让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李雷应了一声，现在的他打心底讨厌这个孩子，在他看来，是这个孽种害得他面临断子绝孙的命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孽种害的他要一生背负不孝的骂名。害得他本就不富裕的家更加艰苦，他的父母年迈，还要遭受如此痛苦，他转头看看老李头两口子，双臂勒紧李丹，走向那团蓝火的脚步更加毫不迟疑！
　　“李雷，你给我站住，虎毒不食子，那是你亲生儿子啊！”张一一见李雷一步不停带着她的孩子走向绝路，冲着李雷大喊。李雷没有任何反应，对妻子的喊声置若罔闻，三两步间便走到安德英面前，平淡的说道：“巫师大人，开始吧！”
　　安德英满意的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窃喜，伸出手接过李雷递过来的孩子，轻轻地摸了摸李丹的头，用“善意”口吻说道：“孩子啊，你不要怪罪任何人，你的出生不讨神的喜悦，这本就是个错误。到了神那里，一定不要再惹他老人家生气，要做一个乖小孩。”说罢，将李丹再递还给李雷，命令到：“李雷，你站到井边，待我说完祷告词，你就可以亲手了结这个错误了！”
　　正准备讲祷告词的安德英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张一一，一股邪火从小腹升腾而起，眼珠一转，不动声色的走到李雷身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神说过每个家庭都是神的杰作，等仪式结束后，如果有人也愿意，你可以把他的孩子过继到你李家，也算延续了李家血脉。该缴纳的花销，也可以先从我这里取，等有了再还。”
　　李雷感激地看了一眼安德英，想不到安德英居然会为他考虑，竟好似毫不在意先前遭到过他的痛殴，小声说了一句：“巫师大人，谢谢，也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改日我亲自登门叩谢！”说罢，李雷毫不犹豫地站在井边，只等安德英说完祷告便一把将这孽种丢到井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安德英看了一眼感激涕零的李雷，心里暗笑一声：“蠢猪，过继的孩子也能算李家的血脉？借我安德英的钱，就准备好乖乖的把张一一交出来抵债吧。李雷，你真是种地种傻了。”心说归心说，表面上安德英还是冲李雷点了点头，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准备好，我要开始了。”说罢，安德英左右手合十，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开始了这场献祭最后一个步骤，“神啊，我们遵照您的旨意……”
　　“啊！！！”安德英第一句还没讲完，瘫坐在地上的张一一爆发出一声尖叫，她看到李雷在和安德英交谈过后竟然面带喜色的带着孩子现在井边，她想问问他，是什么让他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还能如此高兴，她猛的从地上跳起，头一低便朝李雷冲过来。李雷吓了一跳，还以为妻子要来抢这个孽种，急忙往边上一躲。眼见李雷躲开的张一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个男人彻彻底底的让她失望了，这一躲让她明白，他救她娶她都是为了他的信仰，他对她和他们爱情的结晶竟然没有一丝不舍。万念俱灰的张一一，一头撞向那口蓝色火焰包裹的漆黑深井，脑浆迸裂，登时气绝！
　　那团深蓝火焰被张一一这么一撞，火势突然有了熄灭的势头，安德英吓了一跳，火焰熄灭就意味着献祭仪式结束，到时候李丹没有被献祭，那可就真的犯下大错，最后一包黑色粉末刚才已经用完，而他并没有这粉末的配方，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仪式了。“李雷，来不及了，快动手！”
　　妻子突然死在自己面前，深深震惊了李雷，呆滞的李雷仿佛一个提线木偶，听到安德英的指令，也不管儿子的哭声，将李丹举过头顶，就要往那井里扔去！
　　“啪！啪啪！！”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三声枪响划破漆黑的夜空，人群最后传来一声怒吼：“住手，你这是在犯罪！”一群武装到牙齿的人迅速挤开人群，冲到前面，将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举着李丹的李雷。李雷愣了愣神，扔孩子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就在这一恍惚间，深蓝色火焰用尽最后一丝燃料，熄灭了！仪式结束，李雷看着手里没扔出去的孩子，苦笑着看了看安德英，这错误终究还是没能消除。
　　一个女人扒开人群冲到李雷面前，一把夺过李丹，抱在怀里。看着受到惊吓的李丹，她脸上满是疼惜，揉了揉李丹的小脸蛋，细心地安抚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直到大声哭泣的李丹渐渐平静的睡着。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倒在井边血泊里的张一一，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李丹走到人群最后。一个荷枪实弹的壮汉，冲上前来，对着李雷脑袋，结结实实给了一枪托，将李雷打翻在地，伸手从后腰上取下一副银色手铐，将李雷铐起来，跟他说：“你涉嫌故意杀人，被捕啦！”壮汉将李雷交给一个手下，对其他手下命令道：“蔡彪你们几个把村民聚起来做笔录。还有，那个中分头大长脸去哪儿了？他涉嫌谋杀，组织邪教，把他给我抓回来！”
　　李丹得救了，救他的是他的生母张一一，救他的也是他未来的养母周倩，周倩并不是从天而降，她的到来要从这个下午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