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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没了?”于老四手里捏着煮花生焦急的问。
:“不是全书,是残余,也就只有十几页,除去被烟熏火燎的面目全非的,真正还能看着点字的也不过这七八页,这书究竟是谁偷的,为何而偷则成了千古之谜,不过我琢磨,十有八九是项忠府上的下人干的,你想啊,老爷出去送客,下人肯定要进来收拾碗盘茶具,这下人进屋收拾东西一看火盆里烧着一本书,再结合着刚刚那三位的身份,以及紧闭房门的架势,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书有蹊跷,便灵机一动趁机偷走了。”老头说的口干舌燥,端起酒杯来一仰脖,干了个底掉。
:“会不会是汪直的人干的?不是说西厂是特务中的特务吗?干这个最在行了。”于老四首先怀疑是汪直所为,这样于情于理都说的通。
:“不可能,从两方面说都不会是汪直干的,其一,以汪直当时的势力,根本用不着偷,直接把书拿走,刘大夏和项忠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跑去皇上那告他?那不是连自己也搭进去了吗。
其二,根据后来三个人的结局来看,也证明了书不在汪直手上,刘大夏主动向皇上承认了私自烧毁《郑和出使水程》,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是问题的关键,毕竟当时汪直党羽遍布朝野,而刘大夏作为敌对一方,监守自盗、抗旨不遵这么难得而又重大的罪名对汪直一党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天赐良机,可以趁机搬倒刘大夏的同时还能扫清其同党,但问题就出在这,满朝上下听闻此事之后,皆是一片沉寂,连皇上都没说什么,俨然一副烧了就烧了吧的样子,这就足以证明,书也不是汪直偷的。”
:“不是汪直?嘶,这事有点意思,唉你说就这么几页废纸,偷来有什么用?就按你说是项府的下人偷的,偷来干嘛?要挟项忠给涨工资?”。
:“要挟应该不敢,古代下人的地位太低了,有时候还不如一把凳子一个花瓶值钱,而且下人大多是文盲,不识字,保不准以为书里记载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闻才冒险去偷,还是那句话,仅凭当时屋里那三人的地位,哪怕是一起烧块狗屎,都会被人认为是稀世珍宝。”老头刚说完,身材好似水缸成精的女服务员斜着眼走过来,鼻孔望天的说:“唉,我们下班了啊,一共七块五,赶紧结账。”
:“哎哎”老头应承着站起身,大手一伸,把半盘子的煮花生揣进了兜,女服务员撇着嘴,用不高不低的音调说了句:“哼,乡下人。”
老头装做没听见,于老四不干了站起身冲着女服务员喊:“你这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怎么了?不满意?找我们领导反应去啊,吃碗破面条,还把自己当外宾了。”女服务员两句话把于老四噎的直翻白眼,涨红了脸,好似斗鸡似得盯着她,老头急忙拉住他说道:“走喽,走喽”,连拖带拽的把于老四拉出了饭馆。
盛夏的夜晚,街上到处都是摇晃着蒲扇乘凉的人,昏黄的路灯下妇女们围在一起嗑着瓜子家长里短,男人们则拎着用罐头瓶改良的大茶壶,山南海北、古今中外,孩子们挥汗如雨的摔元宝、跳房子,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茶和汗液混合的潮湿味道。
老头和于老四站在街上,老头从包里拿出黄布包递给于老四说:“给,我本来就是想卖了换顿饭吃,既然你请了,这玩意就给你了,小子,听我一句话,好好留着,兴许哪天能值个大价钱。”
于老四有些犹豫的接过来,看了看黄布包抬头问:“唉,不对,这玩意不是你家传吗?你怎么能不知道是谁偷的呢?”
老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我其实只是个说书的,解放前就在康乐茶馆吃张口饭,后来茶馆没了就四处讨生活,这个啊是我偶然从农村一户人家的灶坑边上捡的,这家人当是废纸,打算引火用,我就顺手拿了,呵呵,这东西要是放在解放前,算是古董,而这卖古董呢最讲究的就是讲故事,甭管东西真假,先得给它编个故事,如果东西是真的,讲故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抬身价,如果东西是假的,则是为了遮人眼,我说家传那是假的,可这东西我向你保证,绝对是真的,为了验证这一点,我翻了不少书,你也可以查一查,大明万历年间,严从简据内库档案撰写的《殊域周咨录》以及顾起元所著的《客座赘语》,这两本书里都有关于刘大夏焚烧《郑和出使水程》的记载,不过这两人因为官职卑微,眼界窄了些,观点不可苟同,权当参考,行啦,走了,你我有缘再见吧。”
于老四拿着黄布包,还在老头的故事中回味,等醒过神来,老头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好似团雾般的黑暗深处悠悠飘出一句话:“看看就行,千万别当真!”。
此时于老四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呦,这怎么还等上了?告诉你,我们早上九点开门,要不你先回家搬铺盖卷去?”
于老四一回头,发现是水缸精服务员,恼怒的“哼”了一声,转身朝家走去。
于老四一进家赶忙打开黄布包,小心翼翼的拿出纸片,坐在台灯旁打算看看上面究竟记载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可看了不到两眼就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找了本杂志把纸片轻轻夹了进去,心中恼恨自己为什么上学的时候天天爬树掏鸟窝,别说那些之乎者也了,单单是繁体字都认不全几个,眯着眼看了半天,也只能勉强认出个什么海,鬼王城?要不就是鬼王域?还有船什么什么的,于老四满心郁闷的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上班,于老四跟着了魔似得,心里总萦绕着刘大夏烧书的事,总觉的这事有蹊跷,想找老头说的那两本书拿来看看,可从早上一开馆,前来卖书的人就没断过,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下班铃一响就咬着个干馒头,急匆匆的跑到“历史类”书架前上下左右的搜寻起来。
他抱着梯子上上下下找个遍,完全找不到老头说的那两本书,于老四失落的坐在阅读桌旁,使劲咬着馒头解气,心里不由的一阵忐忑:“老头不会是骗我的吧?他娘的,七块五啊,我二十天的口粮啊。”
:“呦,四爷,怎么啃上干馒头了,连杯水都没有,咱这是忆苦思甜啊还是艰苦朴素呢?”
于老四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常有发,正巧被馒头噎住了,于老四一仰脸,顺势朝常有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常有发也不恼,嘴里咬着茶色蛤蟆镜腿,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于老四使劲锤了锤胸口,顺了顺气,同时打量了一番常有发,只见常有发梳着新式的背头,油光锃亮一丝不乱,大尖领的确良白衬衣,牛仔布大喇叭裤,裤脚盖住了皮鞋,看来是新买的,于老四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揶揄的说:“裤子不赖啊发哥,怎么?你们锅炉厂今放假?”
:“嗨,什么放不放假,那班上的没意思,唉,瞅瞅这喇叭裤,刚到的广州货,托哥们专门给捎的,怎么样?喜欢的话,我也托人给你捎一条,你知道我这一路过来,多少小姑娘盯着看,对了,今晚上文化宫放《追捕》,哥们这有两张票,一块呗。”发哥一边拽着牛仔裤,一边得意的说。
于老四知道发哥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程跑来献殷勤肯定没好事,他欲擒故纵的说:“我看过了,不去。”
发哥一听看过了,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其实我也看过了,就那么回事,要不晚上咱哥俩喝点?我请客,咱去东祥居涮锅子,嘿,一想那手切的鲜肉就来劲,那刀工一片…..。”
:“你就说什么事吧”于老四看看桌上的几张残页,顿时没了继续逗下去的心情。
发哥一听这么快就进入正题,急忙换了副神情,有些害羞的搓着手,故意装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于老四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放在桌上:“嗯”了一声,发哥皱着眉难以置信的说:“就两块钱?”
:“这还是我后半月的生活费呢,嫌少啊”于老四说着伸手要拿回来,发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钱夺了过去说:“不少,不少。”
于老四耸耸肩,低头继续看残页,发哥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好奇的踮着脚也往桌上瞅,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一分钟,发哥问道:“你这是什么玩意?怎么跟草纸似得?”
:“哼,草纸?这玩意可花了我七块五”
:“什么!”发哥惊叫着一把将残页拿起来,在空中抖了抖说:“兄弟,你是发烧了还是让人给蒙了,七块五?就这么几张草纸?你说谁卖你的?哥哥我现在就带人去给你讨个公道。”
于老四担心他把残页抖烂了,急忙站起身,赶紧抢了过来,即便心里也打鼓,可嘴上依然硬撑着辩解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古董!”
:“古董?”发哥叫了一声后,急忙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听见后,慌手慌脚的拉于老四坐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兄弟,你确定?”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于老四自然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嘴巴子,于是非常郑重其事的使劲点了点头,发哥眼里顿时射出万道金光,舔着嘴唇说:“兄弟,这回咱哥们可发了,这样,今天晚上6点半,东祥居,我给你介绍个人,到时候再详谈,保证能把你活活美死。”
发哥说完,站起身,哼着小曲,一蹦一跳的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学着电影里的桥段,回头冲于老四抬了抬下巴,把蛤蟆镜往眼上一架,潇洒的转身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于老四呆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半个干馒头。
发哥不光带了一个陌生人还带来了亮子,亮子说起来算是发哥的表亲,不过不怎么按辈分论,大家都住在一个杂院里,加上于老四,三个人是光着屁股玩大的。
桌上的四个人,除了于老四外都是同一副打扮。
发哥向于老四介绍,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说话带着点广东腔的年轻人叫叶信,是个专门从广州倒腾服装的倒爷,而他哥哥叶德就不得了了,专门跟老外打交道,属于洋倒,而这古董可是洋倒里的抢手货。
发哥开场白结束,除了埋头狠吃的亮子外,其余两人直勾勾盯着叶信,叶信叼着牙签,朝于老四一伸手,于老四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叶信有些不耐烦的说:“拿过来啦,东西啦。”
于老四:“哦”了一声,从怀里把残页拿出来,递给了叶信,叶信接过去,前后看了看,又举起来一张一张的迎着灯照了照,来来回回折腾了足有三分钟,才开口说了句:“这个东西我不懂啦。”
于老四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他一脸,心说你不懂装什么大尾巴狼,赶忙把东西夺了过来,顺势白了他一眼,叶信嘿嘿一笑说:“我是不懂啦,但是我锅锅是懂的啦。”
:“锅锅?”于老四一脸疑惑的看着发哥,发哥尴尬的解释道:“哥哥的意思,广东话,广东话。”
:“哎呀,对不起,我在广东时间太久啦,连普通发都讲不好啦,你知道在那边跟香港人讲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叶信的脸上除了炫耀,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这样,我明天给我锅锅打个电话,讲一下这个事情,看他那边的意思啦,你这个东西怎么来的?你讲一下,我好跟他讲啦。”
于老四听够了这个假广东人的假广东话,本想起身就走,发叔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碍于发哥的面子,于老四只好忍了忍,将昨晚老头跟他讲的那些关于刘大夏焚烧《郑和出使水程》的故事,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叶信和发哥听的是目瞪口呆,最后叶信一拍大腿说道:“那照你这么说,这玩意儿应该老值钱了,行了,省下的事二位甭管了,我明儿就给我哥打电话,我跟你说,就上个月,我哥倒腾出去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你猜卖了多少?整整一千块,就你这玩意,估计还不止这个价。”
刚说完,叶信又觉的话说的未免有些太满了,急忙往回找补:“不过这也难说,毕竟人家那是本完整的书,你就这几页,还烧成这样,嘶,不好说,不好说,这样,我先问问,咱都别太激动,也别想的太完美。”
于老四根本就没听见叶信后面的话,一千块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在耳边来回萦绕,经久不息,而发叔则好像被这三个字打了一记重拳,感觉整个东祥居都在转,就连叶信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四个人就这样在美梦的幻境中推杯换盏,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明天,却不知安危相易,福祸相生。